了得網傳記_我的畫就是我的記憶(夏加爾自傳)

和我母親在同一塊墓地安息的，還有利奧茲諾或莫吉廖夫的幾個女人。她們由於愁苦和疾病而破碎的心在這兒得到了寧靜。我對這些情況有所了解。一切都在於心，我那本來面色紅潤的外祖母年紀輕輕就因操心和勞累過度而去世了，當時我外祖父成天閑坐在教堂裡或火爐邊。她無比善良的心在新年的**個圓月之夜停止了跳動，正當大齋節後，贖罪節的前夜。還有你，我親愛的永遠不會衰老的外祖父！當時，我多麼喜歡到利奧茲諾，到你的住宅去，它散發著新剝下來的牛皮的氣味。羊皮的氣味我也喜歡。你所有的東西通常都掛在大門口：衣服、帽子和鞭子等，在灰色牆壁的襯托下活像一個人，隻是我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他。這一切便是我的外祖父。一頭大肚子黃牛站在牛欄裡，直愣愣地看著人。
外祖父走到它面前說： “喂，你可要聽話，乖乖地讓我把你的腳捆起來，因為需要商品，需要肉，你明白嗎？”黃牛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倒在地上。
我伸出雙手，抱住它的頭，對著它的耳朵說悄悄話，叫它千萬不要以為我會喫它的肉。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些什麼呢？黃牛傾聽著青草的吟唱，仰望著柵欄外的藍天。
可是身穿黑白兩色衣服的屠夫已經拿起刀來，挽好袖子。他像說繞口令一樣念完禱詞，抬起頭來，割開了牛的喉嚨。
血刷刷地噴了出來。
狗和雞跑了過來，溫順地等待著，看是否有殘血剩肉供它們享用。
一時間，隻聽見它們輕輕地發出響聲，不住地動著腳爪。而外祖父在血水中忙得上氣不接下氣。
而你，黃牛，被剝掉皮，掛了起來，但卻在做夢。寒光閃閃的屠刀使你升到空中。
外祖父清除牛的內髒，肢解牛身。
牛皮掉了下來，粉紅色的肉上沾滿鮮血，肉上還冒著熱氣。
這就是人的手藝！肉自己求人喫它。
這一景像每天都在重演：每天都要宰殺兩三頭牛，以保證當地的地主和普通百姓有鮮牛肉喫。
外祖父這一行的聲音和氣味充斥他的房子。
到處都像晾衣服一樣掛滿了牛皮。
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我總是覺得，這兒不僅有牛的氣味，還有那許許多多被宰殺的牛。它們成群結隊地死在地上，又成群結隊地升到天庭。
雖說殺牛極其殘忍，我還是全都原諒。死牛像受難的聖徒一樣被掛起來，牛皮馴服地祈求蒼天饒恕兇手的罪行。
外祖母總是用特別制作的食品款待我：燉肉、烤肉或煎肉。這到底是哪個部位的肉？我弄不清楚。或許是腹膜，或者是脖子，或者是排骨，抑或是肝與肺。我不知道。
一句話，我當時傻得出奇，這或許是我的幸事。
我還記得你的一件事情，外祖父。
有**，外祖父見到一張描繪裸女的素描，馬上回過頭去，似乎這與他無關，似乎這是從天上掉到場壩上來的一顆星星，誰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它。
當時我明白，外祖父如同我滿臉皺紋的外祖母乃至所有的家人一樣，並不真正理解我的藝術(這是什麼樣的藝術啊，甚至不像藝術)，他們*重視好肉。
媽媽還對我談起過她的父親，我利奧茲諾的外祖父。或許，這是我的夢境。
那**是節曰：結茅節或摩西五經節。
大家到處尋找外祖父，都沒有找到他。
他到底到哪兒去了呢？原來，他爬到屋頂，坐在煙囪上啃胡蘿卜，享受美妙的天氣。一幅* 妙的畫圖。
人們若是願意，都可以在我的親屬無邪的怪癖中發現我的畫的秘密。
這不會使我感到大驚小怪！請便，盛情的同胞們，悉聽尊便！若是後人不能證明你們的正確和我的頭腦清楚，那再請聽聽我母親所講述的我利奧茲諾的古怪親人們的故事。
他們當中有個人異想天開，隻穿一身內衣漫遊全城。
這有什麼？難道這可怕嗎？一想到這個不穿套褲的人，我心中就充滿了歡樂。利奧茲諾的街道似乎變成了馬薩丘或者皮埃羅·德拉·弗朗切斯科的作品。
我若能同他一起走，那該有多好！我可不是開玩笑。如果說我的藝術未能在我親人們的生活中起任何作用，他們的生活和行為則對我的藝術產生了強烈的影響。
你們無法想像，我隨外祖父進教堂時是多麼激動！我這個可憐蟲費了多大的勁纔擠到那裡去！我終於來到這兒，面對窗戶，手捧打開的祈禱書，並且夠欣賞此地星期六的景像。
禱告聲似乎使藍天顯得*加深沉。在遼闊的空間，一幢幢房屋十分寧靜。每個行人看得十分清楚。
法事開始了，外祖父被請到祭壇前去禱告。他祈禱，唱贊美詩，反復吟唱復雜的曲調。此時，我心中似乎有一個小輪子在油彩裡轉動，又覺得好像有新鮮的蜂蜜在血管裡流淌。
當他哭泣的時候，我記起我那幅沒有畫完的素描，並且思忖：我或許是一個偉大的畫家？好舅舅涅赫我差點忘了提到你。我同你一起到城外去趕牲畜來屠宰。當你同意讓我坐上你的馬車時，我是多麼高興啊！車行得很慢，正好欣賞沿途的風光。
道路似乎沒有盡頭，路面鋪著一層沙。涅赫舅舅睡意蒙嚨地趕馬：“ 喔——喔！” 在回家的路上我決定露一手，顯顯自己的本事：拉住牛尾巴，勸它別掉隊。
當我們經過一座原木做的小橋時，在鄉下喫的肉餅在肚子裡翻騰起來，就像有馬車在裡面跑一樣。
舅舅隻顧駕車，對長滿蘆葦的小河、岸邊的墓地以及磨房，絲毫不感興趣。遠處，空曠的原野裡，一座小教堂在搖晃；場壩上有幾個小鋪子。
我們到達那兒時，天已經黑了下來，隻有上帝纔知道此時我心裡在想些什麼。P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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