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垠，**作家。曾任湖北省文聯**、中國文聯委員、中國作協名譽**、中國新文學學會會長及全國政協第五、六、七屆委員。主要作品有長篇歷史小說《李自成》《長夜》《春暖花開的時候》，中篇小說《牛全德與紅蘿卜》《重逢》，短篇小說《差半車麥秸》《紅燈籠故事》等。本書為其三篇回憶文章彙集，包括：《我的前半生》、《學習追求五十年》和《八十愧言》，大體反映了他漫長而艱辛的生活經歷和文學道路。

本書是我國著名作家姚雪垠的回憶錄。它由三篇文章組成，其中有當時 文學界廣為人知的《學習追求五十年》，連載於1980年至1982年《新文學史 料》。《我的前半生》，刊於1991年《文學史料選輯》。《八十愧言》，是 作者1990年10月在武漢舉行的《姚雪垠文學創作六十年學術討論會》上的發 言，發表於12月1日《文藝報》。

我的前半生／1
一 我的村莊／1
二 我的家庭和我的出生／6
三 混沌的歲月(上)／12
四 混沌的歲月(下)／19
五 農村的黃昏／27
六 不平靜的鄉村／35
七 很不正規的學習道路／41
八 決定終身事業的年月／44
九 走上文壇的艱難道路／48
十 解放前走過的創作道路／51
十一 “我完了！我完了！”／55
十二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關鍵時刻／61
學習追求五十年／63
題記／63
一 從十九歲開始的征途／63
二 在貧病艱難中開始了作家生活／69
三 四十年後看當時／75
四 從《差半車麥秸》到《牛全德與紅蘿卜》／79
五 關於《春暖花開的時候》／86
六 關於《長夜》是怎樣寫出來的／99
七 創作的苦悶年頭／114
八 一場痛苦可怕的噩夢／132
九 《李白成》**卷的寫作經過／160
十 《李自成》**卷的出版／188
八十愧言／201
後記／207

現在開始談我自己的故事。要從一個遙遠的時代講起。大概你曾經翻過 祖母的線貼，或者母親當姑娘時候，或當新媳婦時候的線貼。那線貼裡面有 各種繡花用的絲線，也有一點花樣，可是因為年深月久，有的絲線已經褪了 顏色，有的花樣已經殘破。原來的花樣是用白紙剪的，那些紙已褪色了。這 線貼中還夾雜有金色的紙、銀色的紙剪的花樣，如今那金色已經不再新鮮了 ，那銀色也有點灰暗了。盡管這些絲線、花樣多數都褪了色，而且有的褪色 還十分嚴重，但它會引起你許多回憶，有美好的回憶，也可能有愴惘、心酸 的回憶。不管怎樣，時間太久了，祖母早就不在了，母親也早就不在了，留 下的就是夾在這些線貼中的各種褪了顏色的絲線，還有剩下的花樣。我現在 要講的故事，就好像打開了幾千年以前的一本線貼來檢查這些褪了色的絲線 和花樣。
如今開始要講的不僅是一個遙遠的時代，也是一個遙遠的村莊。那村莊 坐落在南陽盆地的西南角，往西去是盆地的盡頭，隔了一道河就是小山，小 山連著大山，一直通向陝西。我們的村莊離縣城大約五十裡。在我幼年和少 年時候，天不明坐上牛車，披著星星，戴著殘月，兩頭牛慢騰騰地拉著母親 和我們兄弟往城裡趕路，要到黃昏降臨時候纔能趕到縣城中。可是我們的縣 城，離省城開封還有八百裡，所以鄧縣俗話就叫“鄧八百”。這八百裡路， 在**坐飛機轉眼就到，可是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得走十幾天，還得起五 *搭黃昏趕路纔能趕到。遇著陰雨天氣就要停在路上，時間花費得*多。因 此在我們同村人裡面，有許多人家幾代人不曾進過縣城，至於一生沒有進過 省城的*是*大多數。
離我們那裡不過一百多裡路有一個市鎮名叫老河口，屬於湖北省光化縣 ，臨著襄江，是一個貨物集散地。那時候如果有人到過老河口，回來後就有 許多故事、許多新聞在村子裡誇誇其談。而別人也要向他打聽老河口如何繁 華。大家都傳說老河口有七十二條花街。我們都曉得，七十二是一個虛數， 實際上老河口並沒有那麼多繁華街道，生意比較多的街道也就那麼兩三條罷 了，其他都是一般的胡同和街道。去了一次老河口就覺得看到了大的世面， 可見我們的地方是多麼閉塞。
從政治方面說，我的家鄉和開封比較密切，開封是省會，打官司、趕考 、上學的都要奔往開封。可是從經濟方面說，同漢口關繫*密切。洋貨是從 漢口來的，我們的土產品是運往漢口去的。城中大的商號和開封沒有什麼來 往，卻和漢口來往密切，有的派人到漢口坐莊，漢口也有客官來到鄧縣。倘 若我們村裡有人去過開封，或者去過漢口，那就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這 個人就會被稱作“長腿”，因為他出過遠門，見過大世面。
打開現代地圖，我的村莊並不像想像的那麼遙遠。河南省在中國的中部 ，所以古稱中州。而鄧縣是河南省西南的一個縣，再往西隔著一個陝縣同陝 西搭界。我們的村莊離鄧縣不足五十裡。如今鐵路從鄧縣經過，公路*是四 通八達，倘若從縣城到我們的村莊，坐汽車不用一個鐘頭就到了。可是在我 的童年和少年那印像同**大不一樣，這也說明歷史變化得多麼迅猛啊！ 我們的村莊叫姚營，因為有一道土寨圍著，所以人們也叫它姚營寨。姚 營的居民大部分都姓姚，過去也偶然有雜姓住在裡面，但都是幾家佃戶。這 姓姚的是從哪兒來的呢？我小時候總認為是從山西洪洞縣來的。我們南陽一 帶人，也許大部分河南人都說是從山西洪洞縣遷來的，而且還說出遷來的村 莊叫做大槐樹下，幾乎人無異詞。我小時候還常常被大人們指出證據：左右 小腳趾的指甲分出來一個小的部分，說這就是洪洞人的特征。直到抗戰期間 ，我有機會回到姚營住了幾天，問了村中識字的老年人，到底姓姚的是從什 麼地方遷來？他們告我說，北崗上有一通石碑上面記載著，是洪武年間從江 西遷來的。他們引著我到了幾裡外荒涼的崗頭上，果然找到了這通不大的石 碑，記載當時兄弟兩個從江西什麼地方遷到這裡。從這以後我纔確定了洪洞 的說法是一種誤傳。
大概明朝初年，有一次大的移民。因為河南經過長久戰亂，死亡流離， 人口銳減，所以向河南移民*多，其中有一部分是從陝西遷過來的。從陝西 遷移過來的人是先集中在洪洞縣大槐樹下，這“大槐樹下”大概是一個市鎮 的名稱。集中之後，再向河南分送，這就是河南人從洪洞縣遷來的傳說的根 源。還有一部分人是從南方遷來的，這一部分人多是陳友諒的臣民。經過明 太祖與陳友諒的戰爭，陳友諒失敗了，他的臣民有許多是不服氣的，所以明 太祖從陳友諒的臣民中也征發了一部分向河南的移民，其中從江西來的人就 有一部分落到了鄧縣。這就是我們姚營寨的祖先。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起，姚營寨的祖先從北崗上遷到現在這個地方，這顯 然是因為北崗上土地瘠薄，而姚營靠著刁河，土地肥沃，利於耕種。
姚營是一個地主的村莊。有一些大地主在鄧縣比較有名。可是六百年來 ，也就是從明朝初年以來，姓姚的沒有出過有功名的人物，秀纔是有，卻沒 有出過舉人，至於進士*是沒有。因為沒有出過舉人以上功名的人，所以也 沒有出過正式做官的人，這樣的地主在我們家鄉被稱做土財主。所以說姚營 寨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這偏遠的村莊是土財主的村莊，當然也出過些紳士， 以後要談到這些紳士的情況。
姚營雖然在鄧縣相當有名，在周圍幾十裡路之內*加有名。許多村莊都 害怕姚營，但姚營的戶口並不多，大概在民國初年也隻有幾十戶。在姚營這 幾十戶中分了幾個小集團，每個小集團都是按照家族的門分遠近劃分的。住 在姚營寨中間偏南有幾家是當時姚營寨*大的地主之家，大概有兩家可能有 土地千畝上下，其餘的有三四百畝土地。這幾家是屬於一個祖先，沒有出五 服，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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