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小說_紅領巾(東紫中短篇小說選)/全民閱讀精品文庫

李正確坐起身，翻開枕頭拿起被壓得板板正正的白襯領圍到脖子上扣好，然後往身上套藏藍色圓領毛衣。毛衣是姐姐**萊上個月為他織的，反針做底，正針織結出麥穗，每個麥穗長約十公分，自下而上共有七八行。姐姐送毛衣給他那天捏著毛衣的兩個肩說，看這麥穗織得怎麼樣，我同事都說好呢，八壟，一壟二十個，一百六十個麥穗，織得我手酸。李正確心裡暖暖的，他嘿嘿著說，八壟，說的跟蹲在麥子地裡似的。姐姐催促他穿上試試。他抬抬下巴說，留著我生日那天穿。**萊知道這句話就是弟弟對毛衣的充分肯定一一她的弟弟和別人不同一一別人一年裡*在意的日子是過年。李正確*在意的是生日。他從十七歲時就開始把生日過得在意而隆重。當然，那份在意和隆重都是他個人的一一他會在頭**先理發再進澡堂徹**底地洗個澡，從澡堂子裡回到家抱著腳’廠子把指甲鉸得緊挨著肉，然後換上*好的衣服，等待生日的到來。
2 李正確**次給自己搞隆重生日儀式的時候他正讀高二，一家人用喫驚的眼神看著他翻箱倒櫃地折騰完畢後，姚素菊說，這是發哪門子神經？離過年還好幾天呢。李正確說，過年有什麼了不起的，過生日纔是*重要的，因為這**這個世界上纔有了這個人。
生日？姚素菊在心裡算著日子一一前天趕集買辭灶果，明天應該是小年了。姚的思緒一下子到了十七年前的臘月一一她挺著大肚子牽著女兒達萊的手在鐵路家屬院門口等老家的表哥。表哥嘴裡呼哧著白氣，胳肢窩裡夾了個包袱，一看見她們就掏口袋，摸出七八顆花生給女兒說，表舅給你帶辭灶果了。女兒兩隻小手彎成小瓢接著，踮了腳尖舉高了給她看。她看見女兒饞饞的眼神，趕緊剝開一粒塞進女兒嘴裡。一股會飛的香氣從女兒的嘴裡竄出來，漫過一九六二年干冷饑餓的空氣鑽進她的鼻子裡，她的肚子頓時疼起來，疼得她接不了表哥遞過來的藍底白花綴著黑補丁的包袱一一裡面是她的娘用自己的兩個褂子大襟給外孫縫的棉襖。她對表哥說，這是個饞孩子，聞著香味就要出來了。
姚素菊酸楚地把思緒扯回到眼前，看著十七歲的兒子說，**真是正確的生日啊，我煮長壽面去。她在李正確的床上放上面板，和了一團面，揉著。李傳正催促兒子說，等你媽擀出面條來，人該餓癟了，先喝碗粥墊墊。李正確搖搖頭，直直地站在床頭看著母親把面團一下下擀成薄薄的蓋頂大的圓，然後，把圓疊成半圓，把半圓再折疊三次，用刀切成筷子粗的條，像成排的粉筆畫出的“111111111”，母親切完，用手抓起那些“！”輕輕一抖索，“1”們就成了相互盤繞糾結的一堆……李正確面對著他熱氣騰騰的生日面，下筷子前深吸了口氣，他用筷子挑起面條，把它們扯成長長的筆直的“1”，然後把吸進肚子裡的冷氣慢慢地放出來，把“1”們送進去。十七歲的裝了一肚子“1”的李正確在一九七九年臘月的早晨坐在飯桌前挺直了身子，他想到自己應該活成個“1” ，不彎不折，不歪不斜，***，正正確確的。雖然常有人拿他的名字開玩笑，他自己卻喜歡它看重它一一因為他母親曾不止一次地和他講起過這個名字的來源一一我生你姐的時候，你爹的臉陰了整整二天，二天後他給我下命令一一下一個，無論如何也要給我生一個帶把兒的！我李傳正不能沒兒子！等生了你，你爹樂得拿拐杖直搗地，一個勁地誇我一一姚素菊你終於干了一件正確的事！這兒就叫正確！你生下來十天纔睜眼，那十天裡你爹天天趴床邊上喊你一一正確，睜開眼看看爹！我就堅持叫你狗狗，人家說名字越賤越好養活，你那擰爹*終還是給你起成了大名。
十七歲之後的李正確並不知道如何讓自己活成個 ***的“1”，他隻得堅守著生日前對自己隆重而苛刻的清洗和修剪。堅守著喫“1”的儀式。大學落榜的李正確被分到光華百貨樓布匹組當售貨員，每天拿著一根一米長的姜黃色的木尺測量五顏六色的布，他在尺子上找準顧客需求的尺寸後，對準尺子上那道短短的“1”用剪刀在布上剪下另一個小小的“1” ，然後雙手扯住裂口使勁一撕，或清脆或喑啞的分裂聲音就出來了。遇到厚實的或斜紋布時，就隻得把布折出“1”來，用剪刀慢慢地順著“1”剪出兩個“1 ”來。清閑的時候，李正確就會想到自己的工作總是跟“1”打交道，而自己從十七歲立下的目標卻越來越不可能了，他看著成群的或成個的顧客，知道自己和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了，他用那把姜黃色的上面密布了一百個“1”的尺子拍打著櫃臺上看起來像肥胖的“1”的布卷，心裡泛出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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