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似繽紛的絲帶一樣交纏著。孩子們咯咯的傻
笑像明亮的飾帶,冰淇淋車招搖的回旋曲如同昏暗中
的煙火,當然還有其他的聲音,人們還在喋喋不休地
談論一場早已結束了的比賽。鳥兒歌唱著,嚶嚶地盤
旋,伴隨著淒厲的叫聲落回地面,那聲音就像機械摩
擦發出金石聲般刺耳。循環。停止。循環。
斯瑪吉疲倦地睜開雙眼,光線穿過她那條掛在窗
前的扎染圍裙射了進來,死蒼蠅、塑料袋,還有躺在
一邊的伏特加酒瓶十分扎眼。早上嗎?噢,不,已經
到下午了,下午太陽纔會從這個角度曬過來。又荒廢
了**。
筆、火柴和衛生棉條在桌上散落著。一根抽了一
半的香煙正慢慢地燒進桌面的塑料板裡,板子被燙出
傷疤般的皺褶。一把牙刷橫躺在制冰的冰格旁邊,冰
格裡盛滿了凝固的玫紅和紫色顏料,看上去像干涸的
血。
她身陷在躺椅裡,眼睛緊緊盯著畫布,畫布撐在
已經壞掉的煤氣爐上方的架子上。畫面是這樣的:一
張報紙釘在椅座上。因為這幅畫,昨夜,前夜,又或
者從很久之前開始,她就沒法入睡,腦袋裡嗡嗡響著
,搜腸刮肚,想找出賦予這個平面洶湧的顏色和造型
的手法。她希望自己能再次抓住那種感覺,靈感到來
時,就像巨浪,衝碎她意識的堤牆,將她拽進那灰色
的大海中飄蕩,浪潮消失後,隻剩一堆殘骸。這張畫
布見證了這一切——右上角那一抹紛擾的亮色意味著
即將消逝的波浪。椅座上報紙的頭條寫著:“領低保
的老人在街頭巷子裡遭遇搶劫。”
迷人的想法終會逝去,但總有一些聲音重新湧入
她的內心,填補空白,揮之不去——有時是喃喃自語
,有時是嚴厲的呵斥。好吧,也算是有點意思。至少
,有那麼點意思。
她舉起手,揉了揉眼,這時,鈴聲又響起來。電
話?她還有些迷糊。怎麼還沒停機?堆在玄關那兒的
信裡,起碼有二十封是電信公司的催繳單吧。
她一動不動,任由電話鈴響著,沒有一點去接的
意思。未接留言又多了一條。可能是那些所謂的“熱
心人”打電話來問候她的近況。不管怎樣,她壓根沒
想過明天再給他們回復,*不會想如何編造借口搪塞
過去。
當然,這通鈴聲也可能是她的幻聽。不過,她覺
得自己已經同糨糊一般的大腦不會再玩什麼新花招了
。
她繼續睡眼蒙眬地盯著牆上被撕得凌亂的日程表
。**到底是哪天?日子已經過糊塗了。在搞清楚之
前,星期四插在了原本應該是星期二的地方,你正盯
著的是屬於星期五的那個格子。還有那些該死的星期
一,混亂得令人作嘔。從日程表裡看不出一絲日程。
根本弄不清楚哪天是兌賬日。從來就沒弄清楚過。她
深深地吸了口氣,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她覺得該去弄點喫的。她站了起來,地板在緩緩
傾斜,就像走進參加主題公園花車遊行的馬車的門。
視野裡所有東西的邊緣都泛著煙火般的閃光,她牢牢
抓緊一把椅子。(“別猶豫!”一個聲音在她腦中的
一個角落突然響起。)穩住。
她走出房間,穿過走廊,剝落的牆紙上掛著三三
兩兩的釘子,廚房的門廳中彌漫著變質牛奶的酸臭味
。廚房裡,鼓囊囊的塑料袋,扎緊了口,挨個擺在廚
房的地板上,就像養雞場裡的母雞。垃圾從垃圾桶漫
出來,像瀑布一樣,水槽裡的餐具堆積如山。
斯瑪吉打開冰箱門,電話又淒厲地響起來,她一
個踉蹌失去了重心。她試著伸出一隻胳臂撐住自己,
卻被電線絆住了。她重重地摔進那堆垃圾袋裡,有什
麼東西被她從牆上扯了了下來。頭頂的天花板已經裂
開了,好在大部分被托住了,不會直接砸到她腦袋上
。
她聽見了另外一個聲音,這一次,聲音似乎是從
身外的某個地方傳來。
“艾麗?”一個微弱卻嚴厲的聲音,“艾麗?”
她環顧四周。廚房的龍頭滴滴答答,一如往常。
她把頭埋進手裡,臉上磨出皮屑。她搖搖頭,努力趕
走那些幻覺。
“艾麗?”那聲音再次飄來。
她轉過身從指縫中偷瞄。聲音從她身旁的電話聽
筒裡傳來。她小心翼翼地抓起電話,舉到耳邊。
“艾麗?”電話那頭的人說道,“是媽媽。嗯,
聽著,我可沒時間跟你傻了吧唧地捉迷藏,我知道是
你,尼克給我了你的號碼。”
死一樣沉默。頭頂上,冰箱門因為長時間敞開著
,發出了哔哔的警告聲。
“行,你要這個樣子,我也沒辦法。”電話裡的
聲音繼續說道,“要不是海倫的事,我纔不會打這個
電話。”一聲輕嘆,“出了一場事故,我想海倫大概
陷入了昏迷。那個,按道理還是應該告訴你。說真的
,我可不願打這個電話,不過……還是……反正就這
樣了。我告訴你,總比你看新聞纔知道要好。”
她感覺廚房裡似乎有暗影湧動著,蔓延著,仿佛
一朵畸形的毒花。各種聲響在角落裡嘲笑她,隨時準
備撲過來。她卻從未像此刻這般麻木和虛弱。
“沒什麼好說的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們都傷透了
心。”電話裡的聲音說,“賀瑞斯還能撐住。理查德
已經請好了假。”
那團暗影朝她湧來,像煙霧一樣翻滾著,穿過塑
料的弔頂,這一切讓她毛骨悚然。她想動一動,可某
種感覺將她牢牢地固定在那裡,她有些手足無措,躁
動從指尖一直蔓延到脖頸兒。伴隨著冰箱報警器的節
奏,恐懼一波一波地襲來。
“現在大家都爭取每分每秒待在醫院裡。”電話
裡的聲音繼續說道,“當然,很多媒體也在關注這件
事。”
那聲音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是一聲咆哮:“你
難道吐不出一個字嗎?!”
暗影**包圍了她,她感覺無法呼吸,眼冒金星
。她咽了咽喉嚨,深呼吸,緊緊抓著電話,眨著眼。
(“碎嘴婆子,”她心裡炸開一個聲音,“纔*
該死!”)
斯瑪吉閉上眼,深呼吸。“恐怕您打錯電話了。
”她說,語氣平靜,每個字都得像會計們桌上的硬幣
一樣排列得整整齊齊。
就在話筒中憤怒的聲音幾乎要衝出來將她撕碎的
時候,話筒掉了。她跌坐回那堆袋子中。一個紙盒正
往她的肩膀上漏著什麼,但她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她腦中亂成一團。冰箱裡的燈光從天而降,陽光般
散落在她的眼瞼上,跳躍著,嬉鬧著。冰箱發出的蜂
鳴聲似乎模仿郊區的街道上的舊貨車的倒車提示音。
哔哔,哔哔,這一切,就發生在不久以前,某個夏日
午後。P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