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小說_秋雨洗葡萄(張煒中短篇小說年編)

永遠生活在綠樹下夏天來到了蘆青河邊。
大學放假了，蘇葮想念她下鄉時住過的地方，決定去那兒度過這個假期。她在河邊果園生活了好幾個年頭，這兒使她留戀的東西太多了。
園子裡，有的蘋果已經成熟了，空氣中散播著一股誘人的香味兒。小鳥喳喳叫，老野雞不知藏在什麼地方扯著嘶啞的嗓門。地上的小草綠茸茸的，很勻地鋪開了一層。陽光從樹隙射進來，落在地上、枝丫上……蘇葮走在果園裡，心裡高興得不知怎麼纔好。這兒好像是另一個世界：寧靜得令人難以置信。
她在園子裡遇到了過去*要好的兩個伙伴：山丫、小穗。
山丫還是老樣子：黑乎乎的臉龐，稍微有些發胖的身體……她背著修樹的刀剪、小鋸子，總顯得急匆匆的樣子。她見了蘇葮，不像小穗那樣，總有沒完沒了的話；她對伙伴的眷戀和親熱，都從那雙緊緊擁抱著的胳膊、從那對深情的眼睛裡流露出來……她告訴蘇葮：她現在已經結婚了，並且有了一個娃娃。她邀請蘇葮到家裡去住，蘇葮愉快地答應了…… 小穗如今背上了漂亮的獵*，整天巡視在果林裡，是個護林員了。她個子變得比幾年前*高，身腰顯得十分苗條，那臉龐水蜜桃一般，水靈靈的；油黑的辮子平時默默垂著，一旦那雙長腿奔跑起來，它們就在後背上跳……小穗確實變了，漂亮、爽朗，笑起來“咯咯”的。蘇葮扶扶她的白框兒眼鏡評價說：“讓你看果子算找對了，你這麼機靈，誰也別想偷去……” 小穗撇撇嘴：“我自己就‘偷’了，看見了嗎？”一邊說一邊從她的紫花小衣兜裡掏出一個大紅蘋果，硬塞到蘇葮手裡…… 半島的十月多麼美麗！海灘大平原上，一望無際的稼禾，密密匝匝的叢林，叢林中的果子、野花、小禽獸……在蘇葮眼裡，這一切都讓她心裡發燙！幾年前，她差不多親手撫摸過這裡的一草一木……山丫和小穗都比她小，那時跟她喊著“姐姐”，她們一起進蘆青河摸魚、上大海灘采野棗、躲在樹叢後面看皮毛閃亮的草獾偷喫小香瓜……如今一看到當年的伙伴，這一切就立刻在記憶中閃現出來……踏上這塊灼熱的土地，人們都嚷：“小葮葮回來了！那個小葮葮回來了！”…… 果園的負責人——大隊長羅煥成聽到蘇葮回來的消息，特意趕來看她。他見到蘇葮，老遠就伸出那雙多肉的大手，臉上掛滿了笑容。蘇葮應酬著，記起下鄉時剛來果園那會兒，羅隊長也是這樣，老遠就伸出一雙大手，嘴裡連連說著：“歡迎！歡迎……”她笑了。
羅隊長高高大大的個兒，一說話震得滿林子響，還不時發出 “哈哈”的大笑。他說：“蘇葮呀，你這回來到果園，好好看看吧，變化可大哩——一切都跟過去不同嘍！哈哈……沒事兒就多到園子裡轉轉……” 蘇葮說：“您去忙吧羅隊長，我隨便玩玩……”她的語氣淡淡的。雖然好多年沒見了，但這會兒還是沒有多少熱情。她對他可算是熟悉的。記憶中的羅煥成是一個滿腹心計，而表面上卻總是裝出一副豪爽模樣的人。她對他總抱有三分警惕。
羅煥成撓撓頭：“唉，我這個人你知道，整天瞎忙，坐不住！跑縣城、去碼頭，找人……大小事兒我都要管，也管不到點子上。哈哈……” 他寒暄著，*後大笑著搖搖頭，走了…… 果園裡，早熟的果子已經開始采收，按規定，這個階段非工作人員是不準隨便進園的。護林員小穗把蘇葮帶進了她的“勢力範圍”，得意洋洋地走著。她在過去的伙伴面前處處顯示著自己的 “**”，身背閃亮的獵*，見到闖進果園的過路年輕人就大聲喝住，擰著秀美的眉毛問： “你怎麼進了園子？” 小伙子們通常總強調：“有路就得走！” “路？這是我們的生產路，是讓你隨便走的嗎？蹙什麼鼻子——不快出去，惹火了我罰你‘章程’！”…… 這一來，一般的小伙子也就給嚇跑了。
蘇葮在沒人時笑著問小穗：“‘罰你章程’是什麼意思？”小穗撇撇嘴巴： “按章程罰款唄！連這個都不懂，還大學生呢……” 她說完笑著奔跑起來，一會兒又想起什麼似的猛然站住，有幾分嚴肅地問：“葮葮姐，大學裡學些什麼呢？也學‘莫阿——馬’， ‘勒阿——拉’嗎？” 小穗由於家庭困難，隻讀了三年書。她顯然在說小學裡的漢語拼音。蘇葮看著她點點頭，說：“學的，在語音課裡學……” 小穗聽了立刻“喲”了一聲，連連說：“早就學過的！早就學過的！”……她快活地大步向前走去，隨手揪著身邊的果葉兒，像撒花似的揚著，落了後面的蘇葮一身…… 她跑著，有些頑皮地張著手臂，仿佛要擁抱整個果園，一群群鳥兒不斷給她驚飛起來，展開彩色的雙翅，“喳喳”叫著落向林子深處——小穗總愛追在鳥群後面學一陣：“喳喳！喳喳喳！……” 蘇葮望著她那愉快的樣子，望著她身後那兩根舞動的辮子，不出聲地笑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她，她倚在一棵大梨樹上站住了，兩眼含笑望著蘇葮。蘇葮擦擦額上的汗珠說：“你也像隻小鳥一樣。”P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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