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小說_碧血丹心全傳(共3冊)

武朝模萍蹤浪跡，除卻長在武昌打住些時以外，便是攜一小僮，名喚章兒，行無定址地任意徜徉。有一年，走到黃河南岸，恰值隆鼕天氣，大雪飄飄，河裡凍得如水晶一般，不能夠渡河北上。好在他本來沒甚緊要事情，便在客店中打住下來。一連幾天，那天氣總是肜雲密布，鵝毛大雪，越下越大。看看檐前階下，雪越積越厚，平添了二三尺高地面。武朝模處此寒天，既不能出外遊逛，隻好窩在屋裡，高臥讀書。
一日黃昏時，武朝模正讀《唐書》讀得高興，忽聽得外面人聲嘈雜，越鬧越厲害。側耳聽去，一個北地口音的男子，高聲喝道：“你不長眼睛嗎？難道我是不給錢的嗎？”又聽得店裡掌櫃的說道：“這幾天雪大，客人全不能動身，客房早擠滿了，委實沒空。
那一間，人家早就定下了，我接了人家定錢，怎能再給您咧？您也是在外頭喫飯的朋友，怎這般不講道理？”那北地人不待他說完，便嚷道：“隻有您們開店的欺訛詐騙，纔是不講道理！我給錢住店，怎麼不講道理？您說的話，隻好騙騙三歲小孩子！天下哪有人還沒到爭先就把店房定下的？就算你是過路的官府，怎又隻定這麼小小的一間單身店房咧？”接著便聽得店裡伙計們七張八嘴，鬧得也聽不清說些什麼。
武朝模便抬身起床，順手披了件狐皮披風披在身上，又戴了暖帽，纔開門出房，到店堂裡來。隻見當地裡立著一條大漢，仔細看去，約莫二三十歲紀。頭上扎著個包巾，已被雪遮滿了，瞧不出是什麼顏色。
身上穿著紫醬色密鈕箭衣，左肩上露著個劍靶兒。下身穿著甩襠青褲，扎著裹腿，足穿抓地虎靴子，已被雪浸透了，靴統和靴沿，現著兩般顏色。他身邊桌上亂堆著一個二尺大小的包裹。再看他面目時，長長的兩道眉兒，襯著一雙星一般精光射人的眼睛；大直鼻子，四字大口，卻沒留須；兩耳被包巾裹了，瞧不見。雖是大雪中走來，卻滿面紅光，額頭冒汗。看過去，是個老走江湖的武士勢派，卻又沒些兒下流魯莽模樣。
武朝模便邁步上前，一面阻住掌櫃的和伙計們不要亂嚷，一面向那人抱拳施禮，問道：“尊駕因甚事和掌櫃的鬥口？有話不妨好商量，咱們坐下來談談可好？”那人忙拱手還禮。武朝模便讓他和掌櫃的都坐下。聽那人說道：“我因為天氣不好，不能渡河，來這兒投宿。掌櫃的先說：‘咱們這兒不住單身客人！ ’後又說：‘沒店房了。’你老想：天下出門人，誰帶著家小走？怎叫個‘不住單身客人’呢？這不是當面欺人嗎？後來我見東廊空洞洞的，空著一間客房，便問他：‘那不是空房嗎？’他又說：‘是過路官府定了去了。’我也打這黃河邊上來往過幾趟，從沒聽見說過有什麼官府不定上房，卻定下這麼一間小小兒單身客房的。他開的是店，單不叫我住，這不是瞧不起人嗎？憑你老說，似這般欺負人，泥人兒也受不了，何況咱們長走江湖的，怎能白讓客店掌櫃的轟出去呢？因此和他吵了兩句，想不到倒驚動你老了！”武朝模聽了，明知是掌櫃的見他沒帶行李，怕他拖欠店錢，瞧他又是武士打扮，近來常有這班仗武藝白住店，臨完，給他一打了事的，故而掌櫃的托辭不接待他。便向掌櫃的說道：“你就將這問單身客房拾掇了，給這位客人住吧。這麼的天氣，那定店房的主顧，也不見得就來，即使來了，卻又再商量，總可設法的。
似這般可好？”掌櫃的聽了，沉吟了一會，轉向武朝模道：“武爺，你老認識這位客官嗎？”武朝模正待答言，那人早又睜眼立起，想又發話。武朝模忙攔住他，向掌櫃的說道：“您隻叫伙計去拾掇房子便了，旁的事，全有我。”掌櫃的聽了這話纔不言語，起身叫伙計去拾掇那單身客房。
武朝模便向那人道：“屋子還待拾掇，此地風大，尊駕不如先到我屋子裡去坐一會兒吧。”那人也不客氣，便隨著武朝模徑向上房裡來。進得屋裡，武朝模摘了暖帽，脫了披風。又讓那人揮過巾上身上的餘雪，見他頭上扎的是醬色武生巾。武朝模讓那人上炕相對坐下。章兒在燈爐上取下水壺，沏了一壺茶，又蕩過茶盅，送到炕幾上，纔退了出去。武朝模先斟了一盅茶，送給那人，那人雙手接過，然後自斟一盅，同喝著，便邊問那人的姓名籍貫、因甚到此。那人答道：“我姓錢，名邁，字超塵，祖籍上谷。隻因韃子陷上谷，纔移居涿州。先祖經商西川，因此又在西川落業。我自幼隨姊丈往來塞北，因此在北地投師習武。近年因家計艱難，在鏢局裡當伙計，圖個糊口。如今因為要到北京有點事體，路過此地。”說罷，又問武朝模姓名。武朝模隻說了他平常瞞人的假名字伍耘藿，托言遊學路過在此打住，候天晴渡河。二人彼此談著甚是投機，越說越親近，漸漸彼此傾心吐膽，將各自的行藏吐露出來。錢邁纔知道伍耘藿就是武朝模，久聞他是個不畏權貴、赤膽忠心的諫官，無意相逢，自是十分歡喜，十分欽敬。武朝模叮嚀他休要聲張，以免煩惱。錢邁誠懇答應，接著便要將自己的身世和這次北行的事由，盡情地告訴武朝模。
武朝模忙止住他，叫章兒去向掌櫃的說：“這位錢爺就在我這裡晚飯，那邊屋子拾掇好了，隻關照你便了，不必來這裡打擾。”章兒應了，出房自去尋掌櫃的去了。錢邁此時原沒喫飯，便也不謙讓。一時小僮進來回道：“已囑咐過了。”接著，便將杯箸取出，揩洗過，擺在炕幾上。又去端了六碗菜進來，一一擺好。武朝模斟過酒，二人舉杯同飲。錢邁在這風雪長途之中，得遇這意想不到的良朋，異常痛快，不覺鯨飲虎餐，豪興勃發。武朝模客邸逢友，得慰寂寥，也分外高興。便都脫落禮文，毫不客氣，隻教童兒捧壺在旁，連連斟酒。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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