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永遠幽深而濃重。
*初,她的眼前隻是一片單純的漆黑,沒有層次,沒有盡頭。
她怔怔站著,屏住呼吸,生怕略一移動,會觸踫到某些不可知的東西,會撞入某個不可知的處所,再也找不到歸路。
慢慢她的眼睛開始適應,輪廓在她眼前一一顯現。
她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天臺邊緣,穿的曳地婚紗隨風拂動,低頭看去,樓房並不算高,腳下是狹窄彎曲的長巷,有曬衣杆雜亂伸出,上面掛著的衣服和床單在撲啦啦晃動著,對面是隔得很近的灰色樓房,一扇扇窗子緊閉著,沒有人活動的跡像,一切仿佛仍在沉睡之中。
風迎面而來,
突然,她聽到輕輕一笑,轉過身來,隻見眼前的水泥天臺突然變成了一片曠野,莽莽蒼蒼,天色晦暗籠罩之下,似乎大得無邊無際,沒有窮盡。
光線以一個幾乎無法覺察的速度變得明亮起來,一個穿著芭蕾舞白裙的女孩正在她的視線盡頭起舞,伴隨某個隻有自己能夠聽見的神秘音樂節奏,手臂揚起,跳躍,單足站立,旋轉,一圈又一圈,裙擺張揚開來,帶著美麗的弧度,如一朵盛開的白蓮,與這個荒涼的背景格格不入。
仿佛電影鏡頭緩緩拉近,她們之間距離在縮小,四面天地聚合,圏成一個如同拳擊臺的方寸之地,她與女孩之間的突然隻隔了不足三米的距離,風卷起她的婚紗飄向女孩那邊,她挽住婚紗,深恐驚擾到女孩。她們越來越近,她可以清晰看到女孩挽起的小小發髻上插了一朵白色茶花,下面毛茸茸的細碎頭發散開,頸項修長,肩背纖細,以一個優美的曲線延伸到白色蕾絲之下。
她屏住呼吸等待著。
女孩轉過身來,宛如謝幕一般屈膝優雅行禮。
然而那張正對著她揚起的面孔卻是一片空白。
程嘉瓔猛然坐起,發現那隻是一場夢,而自己正處於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她喘息著,摸索按了床頭燈開關。
她額上有細碎汗珠,睡衣背上已經被冷汗濡濕,躥過一陣涼意,花了一點時間,纔弄清楚身在哪裡。
這是尼泊爾加德滿都的一間家庭旅館,狹小,簡陋,家具實用,格局緊湊,沒有什麼多餘空間與裝飾,唯有床對面衣櫥上掛著一襲白色婚紗,正是她夢中穿的那件,此刻被風吹拂得飄蕩起來,華美得與整個房間格格不入。
她拿起手機看看時間,上面顯示著5月21日,屏幕幽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按照計劃,5月18日本來應該是她舉行婚禮的日子,而這天她應該已經與丈夫抵達巴黎開始蜜月之旅。
然而一切都已經改變,無法逆轉。
她下床走到窗前,風裹著雨水撲面而來。六月初的尼泊爾正值雨季,雨淅淅瀝瀝下了整晚,空氣潮濕得仿佛可以擰出水份。
她回頭看那條婚紗,突然意識到,所有的夢都是一樣的:哪怕具備再豐富逼真的細節,也有著沒法回避的非現實感。夢的世界終將歸於消解,隻是夢得足夠投入之後,似乎總會殘留下一點東西:與王子忘情跳舞的灰姑娘趕在午夜匆匆逃離時落下一隻水晶鞋,和書生纏綿的精靈鬼魅在晨鐘敲響前丟下一隻發簪再消失。
而她的夢,遺落下來的是那件婚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