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脈連綿萬裡。
咬合著無邊疊嶂的林海,似迷宮。
上了千年的枝干,爬了籐蔓,如蒼勁筋骨,賦予古樹皚皚嶙峋的生命。
陽光再烈,卻也穿不過宛若傘大的葉脈。
他抬頭看了一眼。
看不到天。
目光能及的隻有努力穿過葉脈的光線,細如發絲,又被林霧拉扯得影綽牽強。他剛擦了額頭的汗,後背又有豆大的汗珠爬過。
悶熱逼得人透不過氣,見不著天,失了方向。
她臉色蒼白地靠在樹干上,壺中水隻剩一點點,喃喃:“完了,走不出去了。”
他沒說話,從煙盒裡拎了支煙叼在嘴裡,從兜裡摸出了打火機,拇指擦著火石滑輪,用力,幾次過後,那火苗幽幽形同鬼火,很快熄滅。
煙點不著。
他躁了,叼著煙咒了句:“他媽的!”
她怔怔地看著他,突然起身發瘋似的撲向他,抬拳捶打,“都怨你!我就說我們不應該來!我們不應該不聽警告!”
他任由她推搡捶打,耳邊似乎回蕩著客棧老板的話:“那座山啊,是禁山……”
直到她捶累了,又跌坐地上,形容枯槁。
許久,她說:“是山鬼……它在懲罰我們……”
光線如蝸牛般爬散,即使再慢,也知道時間的遊移。黑暗將吞噬整片林海,包括他們。
他將煙狠狠摔在地上。
松軟的草皮承載了煙杆,令他的怒氣無的放矢。
他說:“繼續走!”
伸手扯了癱軟在地的女人。
可下一秒,他的臉色變了,眼珠子瞪老大,她能聽得到他上下牙齒相撞的聲音。他抬手指著她的身後,嘴唇翕動,手指抖得厲害。她剛要開口詢問,
卻見他一聲淒厲,驚駭逃竄。
她一激靈,回頭……
西寨多年來流傳著一句話:西山有座墳,葬著未亡人……
西山,就是西奈山。
在那座山的入口歪歪斜斜地立著一個木牌。
上面的字跡也是歪歪斜斜的,寫著:禁止入山。
還有一行小字,許是多年櫛風沐雨變得斑駁不清,但若仔細查看,還是能瞧個大概。
這一行小字是:擅闖西山者,生不如死。
第一章 西山有座墳
抵達康定時是上午九點,陽光挺烈,空氣還略涼。窄街之上可見山,環山之下可見人。市區漢人居多,也可見頭戴圓帽或蓋頭的回人和身穿色彩絢爛服飾的羌人。
車行很慢,向導小張邊小心開車邊跟坐在後座的顧初解釋:“快到四月初八了,**又趕上市集,大家都出來備過節的東西,別急、別急啊。”
顧初透過車窗看外面,離車子不遠處,有個藏族的小伙子身上扛了不少東西,額頭上都是豆大的汗珠,正吭哧吭哧地過街。
小張接著話題說:“四月初八是這裡的大日子,到時候甘孜藏區的人都會趕到跑馬山來過轉山會,這節日是——”
“從這裡到貢卆要多久?”顧初打斷了小張的介紹。這裡是多民族會集的地方,有各種各樣區別於漢族的節日再尋常不過,她沒有精力去百科這些節日背後的熱鬧。
小張略有尷尬,稍稍加快了車速,“從康定到拉貢縣每天隻有一趟長途車,中午十二點發車,路況好的話五個多小時能到拉貢縣,然後沿著拉貢縣一路向東大概一個小時就能到貢卆了。”
顧初若有所思。
小張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笑道:“顧醫生,您放心,貢卆那邊的住宿都已經備好了。”
“謝謝。”
顧初來貢卆的時節正是旅遊淡季,所以鮮有背包客的影子,風景區的客棧也都個個冷清。有人來接車,是醫療組的人,他是貢卆醫療支援組的組長向池,三十多歲,來自北京某三甲醫院的外科醫生,有著北方人的豪爽,大包大攬了她的行李箱,一路上都在跟她介紹醫療組的情況。
目前從各地醫院抽調來醫療組的共十人,配合當地衛生所為患者就診,雲南、川藏偏遠這一帶多村落,醫療機構很是匱乏,有很多偏遠的村寨因衛生所太遠隻能求助寨中的巫醫,繼而也導致不少因救治不得當而出事的情況,所以常年調遣醫療支援組就很有必要了。
醫療組位處的地段不錯,在風景區和村寨區的分界上,往上走就入山,藏、羌、木雅的各個村寨盤山而建,往下走就是春光皆馥的風景區,客棧和餐廳、當地工藝品等店鋪依湖而設,鱗次櫛比。
貢卆天黑得稍晚,但醫療組早就備好了晚飯等著顧初,等她一到青稞酒的味道就滿天飛了。在這種地方似乎每個人都染了豪爽氣,連平常不喝酒的女大夫們也能喝上幾口青稞酒。
顧初很快跟這些人熟識了,喝上一大口的青稞酒,那叫一個綿甜爽勁,一路上的倦怠也不翼而飛。
向池做了大體分工,其實強調*多的就是跟當地人打交道的方式方法,民族習慣不同,注意點也是好事。
醫療組所在地是一處居民委員會,後來委員會搬到縣城裡了,縣領導就安排了支援組住在委員會裡,每人一個房間,很安靜。入夜後顧初睡不著,就坐在二樓的陽臺上往外看,湖水平靜如鏡,倒映著遠處的雪山,山頂上的雪被月光映得銀亮。
他們所在的委員會在建築上很有當地特色,以木搭建上下兩層。周圍的客棧看上去挺有納西風格,一層以餐廳、咖啡廳為主,二層住宿,但仔細打量還不**像納西風,還有點藏風,總之,每一處客棧都五彩斑斕,甚是藝術。
這裡天亮得早,六點剛過大太陽已經蹦出來了。顧初一時間還沒習慣,匆匆洗漱後跟著向池他們出診去了。他們這趟走的是羌寨,也沒什麼太大的情況,就是簡單的例行體檢,寨民們很熱情,說什麼都要留他們喫飯,顧初想著別麻煩鄉裡鄉親的剛要婉拒,向池樂呵呵地點頭答應了,私下跟她說:“這裡民風淳樸,留你喫飯那就是真心實意的,你要是拒*反倒會讓他們覺得你沒當他們是朋友,刮了情面。”
回住所時已是下午一點多,顧初邊整理病例檔案邊感嘆交通的重要性,一旁的女大夫聞言後笑了,“藏在深山裡的村寨咱們還沒去呢,那裡連車子都進不去,像是這裡的藏區、羌寨、木雅都算是靠近風景區了。”
顧初一聽頭大,“還有*遠的?”
“是,西寨*遠,從木雅人居住的村寨一直往西走,大概住著不到千人的漢人吧。”
“漢人為什麼要住那麼偏僻?”顧初聽著奇怪。
“誰知道啊,不過聽說那裡是被山鬼詛咒了的村寨,挺邪乎的,寨中老人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女大夫撇撇嘴,“可架不住西寨那邊的風景好,很多背包客的目的就是西寨,那頭的族長三天兩頭地來風景區這邊叮囑客棧老板,進寨行,但千萬別入西奈山,說會驚擾山鬼。”
山鬼?顧初身為醫務人員當然不會相信,但明明是漢人卻要藏匿於深山之中倒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