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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瑪麗
該商品所屬分類:小說 -> 外國小說
【市場價】
308-446
【優惠價】
193-279
【介質】 book
【ISBN】978753874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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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介紹



  • 出版社:時代文藝
  • ISBN:9787538741049
  • 作者:(愛爾蘭)詹姆斯·斯蒂芬斯|譯者:瀋性仁//徐志摩
  • 頁數:392
  • 出版日期:2012-09-01
  • 印刷日期:2012-09-01
  • 包裝:平裝
  • 開本:20開
  • 版次:1
  • 印次:1
  • 字數:227千字
  • 《瑪麗瑪麗》是愛爾蘭作家詹姆斯·斯蒂芬斯的長篇小說,於1912年**出版,故事百年來譯為多種文字,影響深遠,享譽世界。
    民國一代纔女名媛瀋性仁,與民國四大纔子之首徐志摩合譯的《瑪麗·瑪麗》,不但引起文化界廣泛注意,還特別受到一代纔女加好友林徽因的激賞。
    每個人的故事裡都曾有一個瑪麗,所有少女初戀的作品中,這個故事無疑是*好的。
    懷春少女的朦矓初戀,懵懂的情欲,純淨的情愛,欲迎還拒的少女之心被作者譯者刻畫得精妙入微,細致傳神,絲絲入扣。
    民國纔子佳人聯袂經典之作,中英雙語**合璧,精彩演繹詹姆斯·斯蒂芬斯的傑作。
  • 《瑪麗瑪麗》是詹姆斯·斯蒂芬斯創作的長篇小說,它講述了出身於愛 爾蘭女傭家庭的小姑娘瑪麗的初戀故事。瑪麗朦矓地喜歡上一位威風的巡警 ,貧苦的家庭和卑下的地位讓她百般矛盾,卻抑制不住對愛情的憧憬。巡警 大膽地求婚時,瑪麗卻膽怯地拒絕了。這部講述少女初戀故事的小說雖然不 甚知名,但卻是同類作品中最好的。 《瑪麗瑪麗》是由民國最具纔情的纔子徐志摩和纔女瀋性仁共同翻譯的 ,堪稱是雙劍合璧之作。本書是徐志摩興致所至而譯的,譯了一部分後便放 下了,瀋性仁看到後對其故事很喜歡,便由她翻譯了後半部分。作品譯成後 引起文化界廣泛關注,特別受到一代纔女林徽因的激賞。兩位譯者都是極具 纔情且英年早逝的作家,但他們的無心插柳給現代文學史留下了一部精彩的 作品。

  • 一 瑪麗與她的母親,莫須有太太,住在一所高大的黝黑的房子的頂上一間 小屋子裡,在都柏林城裡的一條後街上。她從小就住在這間屋頂的小房間裡 。天花板上所有的裂縫,她都知道,裂縫不少,都是奇形怪狀的。舊極的糊 紙的牆上長著無數霉菌的斑點,她也是熟悉的。她看著這些斑點從灰影子長 成黑斑,從小污點長成大霉塊,還有牆腳邊的破洞,晚上蟑螂蟲進出的孔道 ,她也知道。房間裡隻有一面玻璃窗,但她要向窗外望時,她得把窗子往上 推,因為好幾年的積垢已經淹沒了玻璃的透明,現在隻像是半透光的牡蠣殼 了。
    窗外望得見的也隻是隔壁那所屋子頂上的一排煙囪土管,不息地把煤點 卷向她的窗子;所以她也不願意多開窗,因為開窗就得擦臉,用水也得她自 己走五層樓梯去提,因此她*不願意熏黑了臉子多費水。
    她的母親簡直的不很洗臉,她以為濯洗不是衛生的,容易擦去臉上本來 的光潤,並且胰子水不是斂緊了皮膚,就泡起了皺紋。她自己的臉子有地方 是太緊,有地方又是太松,瑪麗常常想那松的地方一定是她母親年輕時擦得 太多了,那緊的地方一定是她從來沒有洗過的。她想她情願臉上的皮膚不是 全松就是全緊,所以每次洗臉她就滿面地擦一個周到,不洗的時候也是一樣 的不讓步。
    她的母親的臉子是又陳又舊的像牙的顏色。她的鼻子是像一隻大的強有 力的鳥喙,上面的皮膚是繃得緊緊的,所以在燭光裡,她的鼻子獃頓頓地亮 著。她的一雙眼又大又黑,像兩潭墨水,像鳥眼一樣的爍亮。她的頭發也是 黑的,像*細的絲一樣的光滑,放松的時候就直掛了下來,蓋在她的像牙色 的臉上發亮。她的嘴唇是薄的,差不多沒有顏色,她的手是尖形的,敏捷的 手,握緊了隻見指節,張開了隻見指條。
    瑪麗愛極了她的母親,她的母親也愛極了她的女兒,她的愛是一種劇烈 的感情,有時發作為兇猛的摟抱。每次她的母親摟住了她,時候稍為長一點 ,就出眼淚,抱緊了她的女兒一左一右地搖著,她那一把抓得兇極了,可憐 的瑪麗連氣都轉不過來;但是她寧可耐著,不願意妨礙她媽親熱的表情。她 倒是在那樣摟抱的兇惡中感到幾分樂趣,她寧可喫一點小苦的。
    她媽每天一早就出去做工,往往不到晚上不回家的。她是個做短工的傭 婦,她的工作是洗擦房間與收拾樓梯。她也會燒飯做菜,有時有針線活計她 也做的。
    她做過*精致的衣服,年輕美麗的姑娘們穿了去跳舞或是去遊玩的,她 也做上品的白襯衫,那是體面的先生們宴會時穿的,還有花飾的背心,是為 愛時髦的少年們做的,長筒絲襪子是跳舞用的——那是從前的事情了,因為 她做成好看給別人拿走,她就生氣,她往往咒罵到她那裡來拿東西的人,有 時她發了瘋,竟是把做好的鮮艷的衣服撕爛了,用腳踐踏著,口裡高聲地叫 喊。
    她時常哭泣,因為她是不富。有時她做了工回家的時候,她愛假定她是 有錢了的;她就憑空地幻想有某人故了,剩下給她一份大家產,或是她兄弟 帕特裡克從美洲發了大財回來了,她那時就告訴瑪麗明天她想買這樣,做那 樣,瑪麗也愛那個……明天早上**件事是搬家,搬到一所大房子去,背後 有花園,園裡滿是鮮花,滿是唱歌兒的鳥。屋子的前面是一大塊草地,可以 拍網球,可以傍著秀氣的雅致的年輕人散步,他們有的是俊俏的臉子與雪白 的手,他們會說法文,很殷勤地鞠躬,手裡拿著的帽子差一點踫著地。她們 要用十二個底下人——六個男傭人,六個女傭人——都是很伶俐的,他們每 星期拿十先令的工錢,外加膳宿;他們每星期有兩晚可以自由,他們的飯也 喫得很好的。她們要制備無數的好衣服,穿了在街道上散步的衣服與坐馬車 兜風的衣服,還有騎馬衣與旅行的服裝。還要做一件銀紅絲綢的禮服,鑲領 是闊條的花邊,一件黃釀色緞子的,胸前掛著黃金的項鏈,一件*細潔的白 紗的,腰邊插一朵大紅的玫瑰。還要黑絲的長襪,用紅絲線結出古怪的花樣 ,銀絲的圍巾,有的繡著鮮花與精致的人物。
    她媽打算這樣那樣的時候,心裡就高興了,但是不久她又哭了,把她的 女兒狠勁地摟在胸前搖著,摟得她叫痛。
    二 每天早上六點鐘,瑪麗姑娘爬出了床,起來點旺了爐火。這火卻是不容 易點著,因為煙囪許久沒有打掃過,又沒有風可以借力。她們家裡又從沒有 柴條,就把亂紙團成小球兒墊著,把昨夜燒剩的炭屑鋪上,再添上一把小煤 塊算數。有時一會兒火焰就竄了上來,她就快活,但是有時三次四次都點不 旺,往往點到六次都有,點著了火,還得使用一點小瓶子裡的煤油——幾條 爛布頭浸透了油,放在火裡,再用一張報紙圍著壁爐的鐵格子,火頭就旺, 一小鍋子的水一會兒就可以燒熟;不過這樣的引火法容易把油味兒洇進水去 ,沏出來的茶就是一股怪味,除了為省錢再沒有人願意喝的。
    莫須有太太愛在床裡多偎一會兒。她們屋子裡也沒有桌子,瑪麗就把兩 杯茶、一罐煉乳、一小塊的面包放在床上,她們母女倆就是這樣喫她們的早 點。
    早上瑪麗一張開眼,她媽就不斷地講話了。她把上**的事情都背了一 遍,又把**她要去的地方,及可以賺一點小錢的機會都一一地說了。她也 打算收拾這間屋子,重新裱糊牆壁,打掃煙囪,填塞鼠穴——一共有三個, 一個在火爐格子的左邊,還有兩個在床底下。瑪麗有好幾夜隻是醒著,聽它 們的牙齒囓著壁腳,它們的小腿在地板上賽跑。她媽還打算去買一塊土耳其 線毯鋪在地板上,她明知道油布或是席布容易出灰,但是它們沒有土耳其毯 子好看,也沒有那樣光滑。她打算著種種的改良,她的女兒也是十二分的贊 成。她們要買一個紅木抽屜衣櫃靠著這邊牆上,買一架紫檀大鋼琴貼著那邊 牆上。一架白銅的爐圍,火鉗火杆也都是銅的,一把燒水用的銅壺,一個燒 白藷與煎肉用的小鐵盤;瑪麗等身大的一幅油畫掛在爐架的上面,她母親的 畫用金框子裝了掛在窗的一面,還要一幅畫著一隻紐芬蘭的大狗偃臥在一隻 桶裡,一隻稀小的臘狗爬過來與它做朋友,還要一幅是黑人與白兵打仗的。
    她媽一聽得隔壁房間出來遲重的腳步聲走下樓梯去,她就知道她應該起 來了。
    隔壁有一個工人和他的妻子、六個小孩住著。隔壁門一響,莫須有太太 就跳了起來,快快地穿上衣服,著忙似地逃出了屋子。她媽出了門,瑪麗沒 有事做,往往又上床去睡一兩個鐘頭。
    睡夠了她起來,鋪好了床,收拾了房間,走出門上街去閑步,或是聖斯 蒂芬公園裡去坐著。公園裡的鳥雀她全認得,有的已經生了小鳥的,有的正 懷著小鳥的,有的從沒有生過小鳥的——*後的一種大都是雄的,它們自有 它們不生小雀兒的道理,瑪麗卻是不懂得,她隻是可憐它們沒有孩子,成心 多喂它們一些面包屑,算是安慰它們的意思。她愛看那些乳鴨子跟著它們母 親泅水:它們膽子很大,竟會一直衝到人站著的岸邊,使了很大的勁伸出小 扁嘴,去撿起一點不相干的東西,快活地吞了下去。那隻母鴨子穩穩地在它 兒女的附近泳著,嘴裡低聲地向它們唱著種種的警告、指導、埋怨的口號。
    瑪麗心裡想那些小鴨子真是聰明,水泳得那麼好。她愛它們,旁邊沒有人的 時候她就學它們的娘低聲地唱著口號,隻是她也不常試,因為她怕她的口號 的意義不對,也許教錯了這群孩子,或是與它們的媽教它們的話不合適。
    湖上那座橋是一個好玩的地方。有太陽的一邊,一大群的鴨子豎直了尾 梢,頭浸沒在水裡尋東西喫,水面上隻剩了半個鴨子。有蔭的一面,好幾百 的鰻魚在水裡泅著。鰻魚是頂奇怪的東西:有許多像緞帶一樣的薄,有些又 圓又肥像粗繩子似的。它們像是從不打架的,那小鴨子那樣的小,但是大鰻 魚從不欺侮它們,就是有時它們泅水下去,它們也不理會。有的鰻魚遊得頂 慢,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像是沒有事做,又像鄉下人進城似的,有的溜得快 們一同前進,前進,一直向那天邊前進——你們這些敏捷的東西!喔,自由 呀,快樂呀!從天上飛來的音樂!從濃厚的日光裡傳來的歡歌!幸福的遨遊 者!你們飛得多麼快,多麼勇敢——上前,上前,直到那地面漸漸地消失不 見,而那無邊無際的蒼穹,日光裡的深沉的幽靜與那天空的緘默接待了你們 ! 瑪麗走到一棵樹旁,沿著樹的周圍有一圈木制的座位。她便在這裡坐下 ,望望寬曠的草場。遠遠地向前望去,那土地漸漸向下傾斜成了許多土凹, 又漸漸向上高起成了一個個土山。那些土凹裡的樹林隻露著碧綠的樹頂,而 那遠的土山上的樹林看上去是渺小的、極清楚的片面的黑影,有的是大片的 、全體的樹林。近處的是些獨干的樹木,每棵有它孤立的樹影,樹枝之間湧 出一縷縷的太陽光線;遍處都是青草綠葉,成千累萬的金黃色的小花,與無 數的白雛菊。
    她坐了一會兒,一個黑影從她身後一步一步地移向前來。她注視這影的 長度與那種古怪的一搖一擺的移動。這影延到*長的時候便止住不動。她纔 知道有人站住了。看這影子的形像,她知道是一個男子,但是這人緊挨著她 ,她又不願意抬頭。這時發出一個說話的聲音。這聲音的宏大有如海水的洶 湧。
    “噌,”這個聲音說:“小姐,這多半天你在這裡做什麼哪?” 瑪麗的心裡忽然突突地一陣狂跳。她的胸膛有些容不了這膨脹的心的情 形。她舉目一看,一個偉大的男子站在她的身旁:一手舉著,捻弄他的胡須 ,一手很隨便地耍著一根長手杖。他穿著便服,但是瑪麗立刻覺出,這就是 站在葛萊夫登十字路口指揮來往的車輛的那位高大的巡警。
    十 那位巡警講了許多奇怪的事情給她聽。他告訴她鳳凰公園所以稱為鳳凰 公園的緣故。動物園裡雖然有世上各種各樣的飛鳥,但是他不信那裡會找出 一隻鳳凰來。現在他纔想起,以前他從沒有想過要專程調查這一類鳥,但是 下次他再到動物園去倒要留心考察考察。說不定有那麼**好日子,譬如說 就是明天罷……這位小姐會允許他(這是一種*可寶貴的特權)陪她到動物 園去。他似乎很相信如今鳳凰已經*種了——*種言其是死盡;並且他一想 到據一般人所說的這類鳥的性格很怪僻,便以為這鳥向來沒有真的存在,不 過是一種神秘的生靈——神秘的生靈言其是一種莫須有的鳥,是一種神話。
    他又告訴瑪麗,這個公園是世上*大之中第三個,卻是*美麗的。他這 句話不但有本地新聞作證,本地新聞的意見也許因為愛國而有什麼偏見—— 偏見就是背乎實在的真理的意見——還有**的英國報紙上許多可靠的證據 ,如同在《答問報》、《珍報》、《皮爾森周報》上他找著一個有力的使人 滿足的同樣的實證——同樣的實證言其它們的意見都是一致的。他又細說那 些使瑪麗聽了懷疑的話,他用多少裡、多少碼、多少畝來說明這個公園的正 確的大小,還有這裡面可以容納多少頭牛羊,假使這個公園作為牧場——作 為牧場言其把它變作草地;或者把它變做莊稼,可以有多少經濟租田的主人 ——經濟租田這個名詞是一個深邃的——是一個奧妙的、困難的科學與社會 學的名詞。
    瑪麗差不多不敢舉目看他。這時一種不能自主的羞赧占領了她。她的兩 眼不是竭力支撐,斷乎抬舉不起:它們白在那裡向上翻騰,還不等舉到多高 ,便向旁邊閃縮,重又轉到下邊,落在她的膝上。她竟會坐在一個男子身旁 的那種驚訝的思想溫熱了,驚動了她全身的血液,一霎時便熱烘烘的像火燒 似的都湧上她的雙頰,旋又冷颼颼的一陣,寒顫著退了下去。她的垂下的雙 目差不多被那靠近她身旁的、仿佛兩根石柱子似的、穿著粗花呢褲的雙膝給 催眠著了。這一對膝蓋比她的一對高出許多,比她的謙讓不敢出頭的膝蓋長 出有尺半多。她坐在那裡,兩膝向下傾斜,他的卻一直凸出在前,好似她在 博物館裡見過的神像的那雙堅硬不動的膝蓋一樣。他的一個巨大的膝上擱著 一隻同樣大的大手。同時她的一隻手自然而然地也安放在她的膝上,她心裡 抖抖縮縮地要想比較這兩手的不同。她自己的手很瘦小,皮色白得像雪,分 量似乎很輕,一陣微風可以把它吹起。她的手腕又纖小又柔弱,從這腕上的 乳白色的表皮裡隱隱露著一根根淡藍色的回血管。她正在注意她的手腕,心 裡起了一個忽然的感情的欲望。她希望有一隻紅珊瑚的手鐲在這腕上,或者 一根打成扁圓片的白銀鏈子,或者就是一隻小綠珠子的兩絞絲鐲也可以。放 在隔壁膝上的那隻大手比她自己的大三倍,這手的皮色被日光曬成了桃花心 木的顏色。天氣的炎熱使那些粗大紫色的回血管根根暴起成了一個個節點, 一條條脊梁,橫過手背,蜿蜒下至手腕。這手的特別重量看上去十分可怕, 可以想像它一把拉下了一頭公牛的堅強的脖子。他一邊對她說話,這手盡在 那裡擺動,這手握緊了由紅褐色變成慘白色,重新張開了又成了頑木不靈、 盾牌似的一塊。
    她心裡害羞,因為她找不出一句話來談。她的字眼不幸忽然減少成了“ 是”與“不”兩個字,至多也不過變成一句膽小不敢出口的“真的”與“那 個我不知道”的話。她想不出一句可以辯駁他那種滔滔不*的大話,在平常 她的舌頭又流利又宛轉,像風吹鵝毛那樣的輕便易舉。然而他並不理會這種 不作聲。他以為這樣是很對的,這是一個小女孩子對一個巡警的一種當然的 敬禮。他喜歡這種敬禮,因為這幫助他覺得他的樣子有多大。他相信他有一 種能力,無論在什麼時候,對哪一位女子,永遠可以有一段很文雅的、津津 有味的談話。
    過了一會,瑪麗站起來,畏縮地想要對他說聲再見。她希望走開,走到 她自己的那間小屋,在那裡她可以看著自己,盤問自己。她要在憶想中體會 那坐在一顆樹下、一個男子身旁的她。她知道她能夠很精細地重新建造一個 他,但是恐怕不能重新建造她自己。
    那時她站了起來,他也跟著站起,並且緊靠她的身旁,很自然的,步伐 很整齊,因為那時已經無法可想,隻好向前走去。他依舊滔滔不*的,興致 勃勃的,跟博學似的擔負談話的責任。他高談政治、社會的重要事情,多多 的解釋他滿肚子裡的奇異、高深的字眼。不久他們走到公園的*熱鬧的一處 。小孩子們都停止了他們的嬉戲,睜圓眼睛看著那個小姑娘同那個大漢,他 們的僕婦都瞪眼瞧著,嘻嘻地笑著,又滿心的羨慕。在這些視線之下,瑪麗 的步履頗受偏向旁去的為難,這種偏向使她左避右閃地常常猛不防闖在她的 同伴身上。這時她很氣她自己,心裡又是害羞。她咬緊牙,裝作很自然地一 直向前走,但不是他的肘子輕輕地踫了她的肩,便是他的手的擺動常常觸了 她的上衣,真使她狼狽得不敢前進,她隻得斂步在後,離他總有一臂之遙。
    如此觸踫了五六次,她恨不得一蹲身倒在草地上盡量地大哭一場。
    到了公園門口,她忽然站住,鼓著沮喪中的勇氣對他說了再見。而他卻 很殷勤地懇求還要送她一程,她並沒有允許他,他便向她舉一舉帽(她雖然 在苦痛中,但是恍惚間依然能注意這是從來**次一個男子暴露在她面前) 。她一路向前走去,覺得他的兩眼還不住地跟隨她,因此她的倉皇的步履急 得差不多飛跑了。她痴心地希望她的衣服比現在的長些——那條假邊!假使 她手裡能抓著一條裙子,隻要抓著一點東西,便能使她鎮定。她惟恐他在那 裡批評她的裙子的短小與沒規矩的踝骨。
    他略略站一會,他的大臉上帶著笑容望著她的後影。他知道她知道他在 那裡看她,他一邊站著,一邊從他衣袋內拉出他的手來摸摸、理理他的胡須 。他有一嘴紅色胡須,很稠密,但是剪得短短的,方方的,一根根堅硬得好 像鐵絲似的挺立在他的嘴唇上。人都以為一踫它便要折的,可是它從沒有折 過。
    十一 那天晚上莫須有太太回家來,身子似乎很疲倦,她抱怨她在奧康諾太太 家的工作比她以前做過的幾家都辛苦。她歷舉那家的許多房間:那些鋪著地 毯的屋子裡,四邊露著的地板都得上蜂蠟,其餘的,隻有一部分鋪著小塊的 毛氈的,全得要上蠟,樓上的幾間都沒有鋪地毯,也沒有鋪氈子,因此得用 水刷洗,地窨子裡一共有兩間鋪紅磚的廚房、一間貯藏室都得打掃。那位女 主人特別注意掃除板壁和門窗。樓梯的上半截是光著的,得要從上擦下來, 底下的半截通那條夾道,鋪著一條窄長的地毯,兩旁都用銅條按著;兩邊露 著的地板也得上蠟,銅條又得用油擦。還有這裡,那裡,滿屋子裡盡是些用 不著的、討厭的銅器。這一家內除了奧康諾太太和她兩個姊妹以外還有四個 孩子,所以洗濯的東西簡直接連不斷的,多得可怕。
    在喫茶的工夫,莫須有太太又記起那家客廳裡的壁爐架上與鋼琴頂上的 各種擺設。爐架的一端立著一個瓷制的牧羊女,手裡挽著一籃花,那一端上 也有與它同樣的、絲毫不差的一個。架的中間是一隻有斑點的大理石的大自 鳴鐘,鐘頂上架著一所穹頂的小屋,面前有兩根科林斯式的石柱子,屋頂上 又立著一位弓箭手,一手挽著一張弓——弓箭手的上面便沒有別的東西,因 為那裡沒有餘地了。這些東西的每個空當裡立著一個個小的、鑲著鏡框的奧 康諾太太的家屬的相片。所有這些東西的背後有一面刻玻璃鏡,鏡的兩旁是 斜坡的,左右都有許多層木架。每層上都擺著一隻茶杯或一隻碟子或一隻瓷 碗。壁爐的左首掛著一張金屬制成的畫片,片上是一個少女,穿一件天藍色 的長衣,跨著很清楚的一級級的石階,渡過一條窄小的但是急流的小河,片 之中央飾著一頭牛,地平線上是兩隻白羊,一隻棕色狗,一個噴水泉和一個 日規。壁爐的右首是一個少年,穿一件紫紅外套和一條黃色、齊膝的半截短 褲,臂下夾著一頂三角帽,他也在渡一條小河,情形同對面的是一模一樣的 ,並且他的配景也是同樣的紊亂。每堵牆上有三張畫片——屋內共有九張: 三張畫的是羊,三張是戰爭;兩張是神畫,是兩個形容憔悴的人各自坐在一 個特別令人*望的荒野上(每塊荒野上有一棵仙人掌同一隻駱駝)。這兩人 中的一個很注意地凝視著一個骷髏,那一個卻在竭力回避一個不大標致的婦 人,婦人身上穿著一件太露肉的白色長衣:長衣上部隱約露出一截胸膛—— 大概這就是那人竭力回避的緣故。*末一張畫片是一個小女孩子坐在一把太 師椅內,好像很有學問似的在那裡讀一部本子厚大的《聖經》,她戴著她祖 母的帽子,還戴著一副眼鏡,樣子很可愛卻很莊重;她的一旁坐著一個挺胸 凸肚的洋娃娃,地板上一隻小貓專心致志地在追逐一個絨線球。
    以上這些東西都是莫須有太太講給她女兒聽的,她又講到那地毯也許是 在土耳其或旁處織的,那碗櫃大約不是桃花心木,那些椅子腳與有的桌子腿 因為受過震動都得了軟腳病,那些淡黃色的窗簾,內加一層毛織的厚窗簾, 外加一層百葉窗。還有一個鹿頭立在門的木架上,這個大約是他們家裡的人 在夢中射得的,還有幾隻銀杯子放在這獵得品的側面,大概是錫制的。
    莫須有太太又用一種刻薄的口氣——她雖然刻薄但還不敢十分放肆—— 批評那家主人的模樣、品性。她有一個毛發茸茸的下巴,莫須有太太說:她 有一嘴露牙與一種笨笑,往往人都早已知道他們的事情應該怎樣做,她還要 喋喋不休地叮囑他們怎麼做。除了這種絮煩她什麼也不說。這位太太讓她給 洗五間房間、一長條樓梯,所給的胰子沒有普通人家給的多,但是,也許, 有人和她熟悉了,可以知道她並不是惡意。
    瑪麗突如其來的,問她媽有沒有女子嫁給巡警的,並且當巡警的是不是 好人? 她媽回答說,大家所以都要找巡警做丈夫,卻有許多層理由——**層 ,他們是體格魁偉的男子,體格魁偉模樣總是好看的;第二層,他們在社會 上的地位很高,他們的尊嚴當然是無可疑的;第三層,當巡警的薪水可以滿 足無論哪一個家庭,隻要這家沒有不需要的、過分的浪費;並且他的薪水之 外常有各種補助的方法,這種方法人們在談話裡隱約提起的;第四層,一個 巡警受了許多年的訓練,或者可以成一個很好、很順從的丈夫。在莫須有太 太個人的意見,並不羨慕巡警——他們太自私,他們不斷地捉拿罪犯,不斷 地與罪犯接近,他們自己的道德未免也會墜落;並且,因為某種女子十分傾 佩他們,他們的道德不斷地常受妨害,給這樣人當妻子須要竭力從那些狡猾 的、糾纏不休的女性隊裡保全她的丈夫,真要把人累成影子了。
    瑪麗說她想假使有別的女子愛一個人的丈夫也是佳事,但是她媽卻不贊 成這句話,她說這種女子一點不是真情,她們無非是要滿足一種愚笨、過甚 的傲慢與要加苦痛給那些正經的、已婚的婦人罷了。總之,一個巡警並不是 結婚的理想人物。他回家總沒有準時候的,不免時時要提心弔膽,這種情形 對於治理家務不甚相宜;況且,假使一個人在家裡老是心神不定,那麼一切 規則與一切真正的家庭生活全都廢了。有一件事不能不說他們是好的——他 們都愛小孩子。但是,從全體看來做書記的比較算是一位好丈夫:他的時間 是準的,可以知道什麼時候他在什麼地方,這樣也就使人安心了。
    瑪麗急於要將白天的冒險告訴給人聽,但是她對於她媽雖然向來沒有秘 密,這件事情她可不能告訴她。有些原因——也許因為年齡的不同,還有一 種害羞——使她不便開口。她希望她能認識一個與她同歲的、和善的姑娘, 或者還比她年輕些,她便可以對著她的樂聽的耳朵訴說她的故事。一面背誦 ,一面可以互相緊緊地擁抱,她又可以過甚其辭地形容那胡須、頭發、眼睛 等無數的瑣碎東西,對於這種東西的趣味,老年人心裡是不稀罕的。
    她媽說她身上覺得不很舒服。她並不知道什麼緣故,不過好像比她可以 記憶的許久以前累的*厲害。滿身筋骨酸痛,四肢發冷,她頭發朝後梳時, 頭皮都有點隱痛;所以她**上床比往常格外早。至於瑪麗,往常睡覺的時 間早已過了,她還蹲在地板上,在幾塊未冷的煤塊之前。她瞅著那紅光,細 嚼快樂的幻像與不能實現的奇怪東西;這些幻像卻溫熱了她的血,舉起了她 的心,將她放在一雙輕飄、顫抖的翅膀上;她耳內聽見一種歌聲,這種歌聲 是她永遠聽不厭的。
    P1-62 極了,一眨眼就看不見了。瑪麗心裡想,泅得快的鰻魚一定是為聽得它們的 小孩子在哭;她想一個小魚哭的時候不知道它媽看不看得出它的眼淚,因為 水裡已經有那麼多的水,她又想,也許它們一哭就哭出一大塊硬硬的,那是 很容易看得見的。
    看過了魚,她就到花壇那邊去看,有的形狀像有稜角的星,有的是圓形 的,有的是方的。她*愛那星形的花壇,她也愛那圓形,她*不喜那方的。
    但是她愛所有的花,她常常替花兒編故事。
    看過了花,肚子餓了,她就回家去喫午飯。她從葛拉夫登路的奧康內爾 路那邊回家。她總是從馬路右手的走道回家。一路看店鋪陳列的窗櫃,回頭 喫過了中飯再出來,她就走左邊的走道,照樣的一家家看過去,所以她每天 都知道城裡到了什麼新鮮的東西,晚上就告訴她媽說,曼寧那家窗子裡那件 西班牙花邊滾口的黑綢衫已經換了一件紅色的長袍,肩上有折襉,袖口配著 愛爾蘭花邊的;或是約翰遜珠寶鋪裡那顆定價一百磅的金鋼鑽已經收了進去 ,現在擺著的是一盒亮銀的胸針與藍琺瑯。
    在晚上,她媽領著她到各家戲院的門前去走一轉,看進戲院的人與放在 路邊的戲廣告。她們回家喫晚飯的時候,她們就憑著她們方纔看過的廣告相 片來猜想各家戲裡的情節,所以她們每晚上床以前總是有很多的話講的。瑪 麗在晚上講話*多,但是她媽早上講話*多。
    三 她媽有時也提起她的婚事,這事還遠著,但是總有那麼**的;她說這 事還遠著倒叫瑪麗著急,她知道一個女孩子總得嫁人的,總有那麼**,一 個陌生的美麗的男子從一處地方來求婚,等到成了婚他就同了他的新娘,重 新回轉他來的地方,那就是溫柔鄉。有時候(她一想就想著)他穿了軍裝, 騎在紅棕色的馬上,他頭盔上的纓須在青林裡的樹葉間飄著;或者他是站在 飛快的一隻船頭上來的,他的黃金的盔甲上反射著烈火似的陽光;或是在一 塊青草的平原,風一般的快捷,他來了,跑著,跳著,笑著。
    一講到婚事她媽就仔細地品評那新郎的人品,他的了不得的纔能,他的 *了不得的財產,他的相貌的壯麗,窮人與富人對他一體的敬愛。她也要一 件一件地討論給她女兒的妝奩,將來新郎給她與給女儐相的種種**的禮物 ,還有新郎家裡給這一雙新夫婦*值錢的寶貝。照這樣的計算,新郎至少是 一個爵士,貴族。瑪麗就來尋根掘底地盤問一個爵士的身份種種,她媽的答 案也是一樣的細膩,一樣的豐富。
    一個爵士出世的時候,他的搖籃是銀子的,他死的時候,他的尸體是放 在一個金盒子裡,金盒子放在一個橡木的棺材裡,橡木棺又放在鉛制的外槨 裡,鉛槨又放在一個巨大的石櫃裡。他的一生隻是在逍遙與快樂的旋渦裡急 轉著。他的府第的周圍好幾裡,都是軟美的青草地與香熟的果子園與嘯響的 青林,在林子裡他不是帶了歡笑的同伴打獵,便是伴著他的夫人溫柔地散步 。他的侍從有好幾千,誰都願意為他盡忠,他的資財的多少是無法計算的, 都是堆積在地屋裡,這裡面低隘的甬道曲折地引到鐵壁似的房窖裡。
    瑪麗很願意嫁給一個爵士。假如她輕盈地在林子裡走著,或是獨自在海 邊站著,或是在和風吹著長梗的草堆裡躺著的時候,他要是來了,她願意把 她的手放在他的手掌裡,跟了他去,從此就愛定了他。但是她不信現在的世 界上還有這樣如意的事情,她媽也不信。現在的世界!她媽側著眼看現在的 日子,滿心隻是輕蔑與恚怒。下流、丑陋的日子,下流、丑陋的生活,下流 、丑陋的人,她媽說,現在的世界就是這麼一回事,她接著又講她去收拾屋 子、她去擦樓梯的人家,她那老像牙的臉上就從她漆黑鬢發邊泛出火來,她 的深沉的黑眼也轉動起來,一直變成兩塊黑玉似的硬性與獃頓,她的手一開 一放的,一會兒隻見指節,一會兒隻見指條。
    但是瑪麗漸漸地明白了,結婚是實事,不是故事,而且也不知怎的,結 婚的一種情趣依舊是黏附著的,雖則她現住的屋子裡隻見紛擾的家室,她常 走的道上也隻見不出奇的配偶……那些灰色生活的、陰沉性質的人們也還有 一點的火星在他們苦窘的經絡裡冒著煙。六尺深是埋不了人生的情趣的,除 非泥土把我們的骨頭膠住了,這一點火星總還在那裡冒煙,總還可以扇得旺 ,也許有**火焰竄了上來,飛度了一鄉一鎮,還可以溫熱許多蜷縮的人們 的冷手哩。
    那些男男女女怎樣的合成配偶的?她還懂不得那基本的原則,永遠鼓動 著男性去會合女性。她還不明白男女性是個生理的差別,她隻當是服飾的不 同,有胡子與沒有胡子的事情,但是她已經開始發現男子的一種特別的興趣 。路上那些急走的或是停逗的陌生人中也許有一個是命運定做她的丈夫的。
    假如有一個男子忽然留住了腳步,上前來向她求婚,她也不會覺得離奇的。
    她覺得這是男子們**的事情,她再不能尋出第二個理由為什麼世界有了女 子要有男子,要是果然有人突然地問她求婚,她便應該怎樣的答復他,這倒 把瑪麗難住了:她也許回答說,“是,多謝你,先生”,因為平常一個男子 求人替他做一件事,她總是願意效勞的。年輕人尤其有一種吸力,她總想不 出為什麼,有一點子特別的有趣在年輕人的身上;她很願意去和他們握一次 手,究竟怎樣的與一個女子不同。她設想就是她讓男子打了一下,她也不會 介意的,但是她看了男子行動的強健,她猜想他們一定可以打得很重——還 不是一樣讓男子打一下的意思,她總覺得脫不了一種可怕的有趣。她有一次 無意地問她媽有沒有讓一個男子打過,她媽一陣子沒有開口,忽然大哭起來 ,瑪麗嚇了一大跳。她趕快投入了她媽的懷裡,讓她狠勁地搖著,可憐她哪 裡懂得她媽突然的傷心,但是她媽卻是始終不曾回答瑪麗問她的話。
    四 每天下午,總有一隊巡士從學院警察派出所裡排成了又鄭重又威嚴的單 行出來。他們走到一處崗位,就有一個巡士站住了,整飭了他的腰帶,捻齊 了他的胡子,望上街看看,望下街張張,看有刑犯沒有,他就站定在那裡看 管他日常的職務。
    在諾沙街與沙福克街交叉過葛萊夫登大街那裡,總有一位魁偉的巡士離 開了他的隊伍站定了,他在路中心高高地矗著,仿佛是一座安全與法律的牌 坊,一直要到晚上換班時,方纔再與他的同伴合伙。
    也許這一個交叉路口要算是都柏林城裡*有趣的地方。站在這裡望開去 ,葛萊夫登大街上兩排輝煌的店鋪弧形地一直連到聖斯蒂芬公園,盡頭處是 一座石門,原來叫做浮雪裡,本地人重新定名為門。諾沙街在左,寬敞,潔 淨,穿過梅裡昂廣場,直接黑石與王鎮等處及海邊。沙福克街在右,不如諾 沙街的開朗與爽愷,曲曲地上通聖安德魯的教堂,羞怯似的微觸南城市場, 低入了喬治街,再過去便是些紛沓的小巷了。交叉口的這一面,葛萊夫登街 又延過大學院(在大門口年輕的大學生賣弄著他們爛破的學袍,抽著他們怪 相的煙鬥),掠著愛爾蘭銀行,直到利菲河,河邊那條街,好勝的本地人硬 要叫做奧康內爾街,倔強的外國人,卻偏要叫做薩克維爾街。
    這裡也是全城車輛與行人的交會處,所以總有一位雄偉的巡士先生站著 。鐺又鐺的市街電車到特瑞紐爾,到唐尼布魯克,或到達爾基,不*地在轉 角上飛騁著:集中在梅裡昂廣場一帶的時髦醫生也是馬車、汽車地滿街上亂 顛著;大街上店鋪裡的貨車等等也是急急地飛奔著。四點鐘左右,出來散步 的仕女們,各方面來的車輛與行人,自行車與雙輪汽油車,電車與汽車,一 齊奔湊到那單身的巡士站著的地方,看著他的又嚴厲又寬和的目光的指揮。
    趕街車的都是與他熟識的,他的眼角的微瞅,是在照會那些臉上紅紅的、口 角笑吟吟的馬車夫飛過來的眼風,還有那些趕著賺不到錢、看相淒涼的街車 夫,一臉的紫氣與無聊的氣概的,他也少不得要招呼的。就是溜達著的仕女 們也避不了他那包羅萬像的目光。他的偉大的腦殼不時地點著,他的老練的 手指不時地驅揮著有數的靠不住的手腳,他也偶爾閃露著他的寬闊的、潔白 的牙齒,應酬著愛嘻哈的少女,或是他相識的婦女,她們就愛他那一下子。
    每天下午瑪麗喫過了中飯又從家裡出來,就到這個*熱鬧的地方。這位 奇偉的巡士先生的樣兒她心裡愛上了。這是一個理想的男子漢,他那樣兒多 雄壯,多偉大。想像他那很粗大的拳頭使勁地砸下來! 她想像一個英雄打架時的身手,晃著他的大拳,高高地舉著,霹靂似砸 栽下來,什麼也擋不住,誰也熬不起——一隻遮天的霸王的大手。她也愛瞧 著他那兩邊晃著的大腦袋,他那鎮定的驕傲的大烏珠——一雙壓得住、分得 清、斷得定的大眼睛。她從不曾面對他的眼光:她看了他的,自己就萎了下 去,像一個耗子對著貓兒的神情,萎萎縮縮地躲回了它的鼠洞。她常常躲在 一家藥房門前的那塊石柱旁看著他,或是假裝要搭電車,站在馬路的那一邊 ;她又掩在那家眼鏡鋪子過去一點的柱子邊,偷偷地覷了他一眼,趕快又把 眼光閃了開去,隻算是看街上的車了。她自以為他沒有瞧著她,但是什麼事 也逃不了他的眼。他的事情就是看著管著:他**次見了她就把她寫錄在他 巡士腦筋裡的記事簿上;他每天都見她,後來他就成心去瞧著她,他樂意她 那偷偷的勁兒;有**她的怕羞的、怯懦的眼光讓他的罩住了。他那眼從上 面望下來,蓋住了她——整個的世界,像是全變成了一隻大眼——竟像是著 了魔,她再也逃不了。
    等到她神智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聖斯蒂芬公園的池邊,全身隻 是又駭又喜地狂跳。那天晚上她沒有走原路回家,她再不敢冒險去步近那偉 大的生機體,她繞了一個圈子回家,但是她並沒有覺得走遠了。
    那天晚上,她在她媽跟前說話比往夜少。她媽見她少開口,怕她有心事 ,問她要銅子不要——她腦筋裡就是錢。瑪麗說沒有想什麼,她就想睡,她 就張開下巴打哈欠——哈欠是裝的,答話也沒有老實。她上床去也有好一會 兒沒有睡著。她開了眼對著屋子裡陰沉的黑暗盡看,也沒有理會她媽兇惡的 夢話,她在大聲地問睡鄉要她醒著的世界裡要不到的東西。
    五 這是瑪麗的模樣兒——她有淺色的頭發,很柔也很密;她要一放松就落 了下來,簡直像水一樣地衝了下來,齊著她的腰,有時她散披了在房裡走著 ,發絲很美的弧形似的籠著她的頭,掩住她的頸凹,寬蕩地散掠著她的肩, 隨著她走路的身段激成各式的浪紋,湧著,萎著,顫著;她的發梢是又柔又 緩的,像水沫,又亮又光的,像純粹的淡金。在屋子裡她不束發的時候多, 因為她媽就愛那散披著頭發的小姑娘的意思,有時她還要她女兒解了外裳, 單穿著白襯裙,*看得年輕。她的頭形長得很嬌柔,很軟和;她把頭發全攢 在頭上的時候,她那嬌小的頭像是載不住發重似的。她的眼睛是澄清的,灰 色的,又溫柔、又羞怯地隱在厚重的眼瞼下,平常她的眼隻看是半開似的, 她又常常地看著地,不很放平著眼直瞧;她看人也就隻一瞬,輕翻著,輕溜 著,輕轉著,一會子又沉了下去;還有,她要是對著誰看,她就微微地笑著 ,像是告罪她自己的魯莽。她有一張小小的白臉,有幾點與幾處角度很像她 母親的,但她母親那鳥喙形的鼻子卻是不在瑪麗的臉上;她的鼻梁收斂得緊 緊的,鼻尖也就隻些微的一放,剛夠看得見。
    她媽就愛那小鼻子,像是害臊,不很敢出頭露面似的。現在她們站在她 們那面鏡子前,鏡面有一條大裂縫兒,從右手的頂角斜著下來,喝醉了似的 ,直到左手的底角,還有兩塊交叉兒的破綻,一上一下的,在鏡面的當中。
    所以誰要照鏡的時候,一個臉子就變成四個古怪的相兒,頂可怕的;耳 朵也許蒙著嘴唇,眼睛弔在下巴上詭怪地張著瞧。但是也還有法子照,她們 用慣了知道破玻璃的脾氣,就是偶然準頭錯了變了相,也不覺得可怕了。
    每回她們娘兒倆並肩兒站著照鏡子,莫須有太太總是仔細地品評鏡子裡 的一雙臉子,她點著她自己真正靠得住的鼻子,又說她當初丈夫的鼻子也是 頂有分量的,她的女兒的鼻子為什麼隻有那麼一點兒!除非她們上代或是旁 支曾經有過小鼻子的種;她就歷數著她的姊姊妹妹,一大群的姑母與祖姑母 ,從往古的墳裡翻起歷代的祖宗,叫所有死透了的鼻子重新活過來比著瞧。
    瑪麗聽著她媽那樣科學地研究鼻子,她就張著她的害羞的好奇的眼,微微地 笑著,像是道歉她那呼吸器官的缺憾,回頭她媽就親她的臉上的精品,賭咒 地說這是世界上*可愛的一個小鼻子了。
    “大鼻子有人合適,”莫須有太太說,“有人可不合適,你要有了一個 大的就不合適,我的乖。黑頭發的,高身材的,軍官先生們,法官,賣藥的 ,他們的鼻子長得大神氣;像你這樣又小又白的人,可受不了大鼻子。我喜 歡我自己的鼻子。”她又接著說:“我做小姑娘的時候在學堂裡,同學的女 孩子們全笑我的鼻子,可是,看熟了別人也就不討厭了。” 瑪麗的手腳,是又瘦小又軟弱的:她的手掌比什麼東西都軟;她的掌上 有五個小指,粉紅色的肉墊子,從小拇指那裡起有一個頂小的墊子,過去一 個大一點,再過去*大一點,直到那大拇指底下的那個頂大的,勻勻地排著 ,看得頂整齊的。她媽有時愛親這五塊小墊子,她扳著一根指頭,叫著它的 名字,親了一下嘴,再來第二個,這是瑪麗的指頭的名字:湯姆·湯姆金斯 ,威利·溫各爾斯,朗·丹尼爾,貝茜·鮑勃泰爾,*小弟迪克 - 迪克。
    她的瘦小的女孩子的身材,現在正在長到成人的體態,原來髫年的平直 的肌膚漸漸地辨認出一半弧的曲線,漸漸地幻成了輕盈的酥肌,至微的起落 引起某角度的顫震,隱隱地顯示著將次圓滿的妙趣:她有時也感覺著這些新 來的擾動,她隻得益發地矜持她原來無拘束的行動。
    她母親當然是很關心地注意著這漸放的春苞,有時不禁自喜與自傲,但 亦往往私自地嗔著她的小姑娘,也不免長成一個大姑娘。她真的願意瑪麗永 遠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她怕瑪麗有****的長成了婦人,那時便許有 種種的不便阻礙她們母女間自然的活潑的情景。一個成年的女子也許不再願 意受人看護,不比小女子永遠是依人的小鳥;莫須有太太就怕那不願意,事 實上瑪麗的確已經感覺到一個蘇醒著的肉體與新奇的溫暖的戟刺,她媽隻當 她小孩似的養育與日常慈愛的擁抱,漸漸地不能使她滿足。她有時私自地想 她也來把她媽摟在胸前,一樣的溫存地搖著,輕喚著寵惜的小語,緩吻著懷 裡的頭頂與半掩的腮弧,但她卻不敢嘗試,怕惹她媽生氣。這一點她媽是不 容易讓步的,她愛她的姑娘去親吻她,輕撫著她的手與面,但她卻不願她的 女兒來僭試母親的特權,也從不曾縱容她玩偶的習慣,她是阿媽,瑪麗是囝 囝,她不肯讓步她做娘的身份,即使是偶爾的遊戲。
    六 瑪麗已經十六歲了,但她卻不曾有工作;她媽不願意她的小女兒去嘗試 勞苦的工役——**的職業她能替她想法的,就是幫助她自己傭工的生活。
    她打算把瑪麗送到一家店鋪,一家衣服店或是相類的行業,但那個時候也還 遠著。“況且,”莫須有太太說,“要是我們再等上一年半載,也許有別的 運氣踫出來。你的舅舅,他到美國去了二十年了,也許會回來,他要是回來 ,你就用不著去做事了,乖乖,我也用不著了。再不然過路的人也許看上了 你,來問你求婚,那都是說不定會來的。” 她有無數的計劃,她想像無數的偶然,都可以助成她女兒的安樂與光大 她自己的尊榮。所以瑪麗在她媽出去傭工的時候(她差不多除了星期日是每 天去的)總是閑著,隨她自己愛怎麼玩。有時她住在家裡不出去。她在樓頂 上後背的屋子裡縫衣服或是結線,修補被單與毛氈上的破綻,或是念她從卡 博爾街的公共圖書館裡借來的書;但是照例,她收拾了屋子以後,她願意出 門去在街上閑走著,愛上哪兒就哪兒,逛著不曾走過的街道,看著店鋪與居 民。
    有許多人都是面熟的,差不多每天她總在這裡或那裡看見他們,她對於 他們覺得有一種朋友的感情,她常常跟著他們走一小段路;整天的寂寞往往 像一種重量似的壓在她身上,所以雖然這些面熟陌生的臉子做她遠遠的伴兒 ,她也安慰了。她願意在這人群裡打聽出幾個是什麼人——其中有一個是有 棕色長胡子的高個兒,他穿著笨重的大氅,好像穿著一把鐵鏟似的;他戴著 一副眼鏡,他的眼睛是藍色的,好像永遠要發笑;他一路去也是看著店鋪, 他好像人人都認識。每走幾步路便有人停步與他握手,但是這些人從來不開 口的,因為這個棕色長胡子的高個兒一見他們便喋喋不休地來一大陣,使他 們沒有說話的份兒。要是身邊沒有人的時候,他便自言自語地咕嚕著,到了 那種時候,他眼睛裡看不見一個人,人家都得讓開道來,讓他搖頭擺腦的、 兩眼注視遠遠的一個地方,邁著大步往前走。有一兩次瑪麗在他身邊經過, 聽見他獨自唱著世界上*悲痛的歌。
    還有一個人——一個瘦長黑臉的男子——他的樣子很年輕,他常自在竊 笑;他的兩片嘴唇永遠沒有休息過一分鐘,有幾次他從瑪麗身邊走過,她聽 見他嗡嗡的像隻大蜜蜂。他從沒有停步同一個人握過手,雖然有許多人向他 行禮,他並不理會,自己卻竊笑著,輕輕地哼著,放開腳步直往前走。
    還有第三個人她常常注意的:這人身上的衣服好像已經穿上了許久,一 向沒有脫下過似的。他有一張長長的蒼白臉,一片漆黑的胡須懸掛在一張很 美麗的嘴上。他的眼睛很大很無精神,並且不大像人的眼睛;它們會斜著瞟 ——一種*親密的、有意的瞟。有的時候他除了走道什麼也看不見,有時卻 什麼都看見。有一次他看了看瑪麗,把她嚇了一跳,當時她腦中就發生一個 奇怪的念頭,仿佛這個人她在幾百年前曾經認識過,而他也還記得她似的。
    她心裡怕他,可是又喜歡他,因為他的樣子很文雅,很——他還有一種樣子 瑪麗想不出一個字來可以形容的,但是這種樣子仿佛在許多年以前她曾見過 似的。
    此外還有一個矮小、清秀、蒼白臉兒的男子,這人的模樣好像他是世上 *疲勞的人。他總像心裡有心思似的,但是沒有旁人那樣的古怪。他又像永 遠在那裡倒嚼他的記憶;他看看旁人,似乎都引起他回憶那些久已故去的人 們,而對於這些故去的人他隻有思念,並不悲悼。他雖在人群之中仍是一個 孤獨的人,他有一種冷峭的態度;就是他的笑也是冷峭的、孤高的。他在路 上走過時,瑪麗看見許多人都拿肘子互相輕輕地一推,轉過臉來又看了看他 ,便咬著耳朵唧唧噥噥走去了。
    這些人以及許多旁人她差不多每天看見,她常常帶著一種朋友的感情去 留心他們。別的時候,她走到一旁,站在利菲河邊的碼頭上,望著吉尼斯① 的那些快船吹著氣順著河流而下,與幾千隻白鷗在黑水面上忽起忽落地玩著 。後來她又走到鳳凰公園,那裡有人比賽板球與足球,也有些年輕的男子與 姑娘們拋球的,也有孩子們玩著放鷹捉兔的,也有追人的,也有在日光底下 跳舞、叫嚷的。她的媽每逢沒有工作的日子,*歡喜帶她去逛鳳凰公園。離 開了那條又大又白的馬路,這條馬路上有許多腳踏車,汽車接連不斷的,射 箭似的飛過,走不上幾步便有幾條清淨的小路,路上陰森森的遮滿了大樹與 荊樹的叢林的影子。在這路上你走了半天可以遇不見一個人,你可以隨便躺 在樹蔭下的草上,或看著日光射在綠草地上與在樹林裡閃爍。這地方是** 的寂靜,住在城內的人初見此地,一定很感到驚奇、美麗,並且這也稀奇: 在這白日之下舉目看不見一人,除了那綠草的隨風翻疊,樹枝兒的輕輕搖動 與蜜蜂、蝴蝶、小鳥的沒有聲息的飛翔之外,沒有一點別的動靜。
    這些東西瑪麗看了都愛,但是她媽卻愛看孩子們的跳舞,汽車的奔忙, 那些身上穿著鮮艷的衣服、手裡舉著美麗的洋傘的來往的人們與休息日的各 色各樣的情景。
    七 **早晨,瑪麗跳下床來點著了火。她很驚奇這一次會這樣容易點著: 洋火剛湊近,火焰便直向黑煙囪裡竄上去,這件事使她覺得對於這世界是沒 有困難的。她媽還在床上偎著,比往日格外高興地講著話。這時將近六點, 初夏的陽光照滿了那扇積滿塵垢的窗子。頭天晚上的郵差送來一張郵片給莫 須有太太,要她去見一位叫奧康諾太太的,這位太太的房子是在哈科特街上 。當然這意味著整天的工作了——又是一個新主人。
    莫須有太太的雇主永遠是新的。她在她的雇主家裡看見她們自己有房子 ,又把她**當做奴隸使,不上幾天,她便怨了。有時她瞪眼看著她們的黑 綢圍裙,往往看得她們發氣,等到她們設法要叫她躲開,叫她待在她應該待 的地方,她便批評她們的相貌、她們的行為,批評得她們立刻要攆她出去, 還要教唆她們的丈夫去難為她。
    莫須有太太盡在那裡猜想究竟是誰把她介紹給這位新主人,並且這樣的 介紹信用什麼贊美詞句寫的。她又在盤算向例是一先令六便士**,現在該 不該要求一先令九便士。假使那一家是個大家庭,這位新主人也許一星期不 止找她一次咧。還有這一家裡除了這位太太,也許還有別人,說不定他們會 找點小事給她做——針線活或是送信或是這類可以賺點小錢的事情;她自信 凡是女子擅長的事情她都情願並且能夠擔任,做得好好的。以前她做過一家 ,那家住著一位先生,有一次他叫她出去買兩打啤酒,她把啤酒帶回到家, 這位先生謝了她以外,又賞給她一個先令。許多此類的事情使她對於人類的 信仰常常保持新鮮。她做過的人家裡一定還有許多手敞的先生,像這樣的人 奧康諾太太家裡不一定還不止一個呢。老天知道,也有許多小氣的人,這種 人差人送了信,因為他讓別人給他做了工,還希望他自己得賞賜的。莫須有 太太對於這種嗇刻鬼所用的各種咒詛的字眼正抵得上他們的逐一的過失;但 是她並不理會這種人,在一個光明的世界裡他們算不得重要的。一到晚上, 她又會相信他們的可怕的存在,但是在那時候之前,這個世上一定住滿了許 多善心的人。她舉出許多她所認識的,這些人總是先付工錢,先給東西,不 是一定希望——實在不希望——什麼報酬的。
    這時候那把茶壺很勉強的放平在床上,她的一條腿上放著兩杯茶,另一 條上一罐煉乳,還有一塊四分之三大的面包,瑪麗很小心地坐下去,喫這一 頓早點的時候,她母親從她自己的好記性裡翻出一張做好事的目錄,這些好 事有的是她身受的,有的是她眼見的。瑪麗聽完了又把她自己經歷的事情補 足了她母親的背誦。她常常看見街上一個男子給一位老太太一個便士。她也 常見老太太們把東西舍給別的老太太們。她知道有許多人不要賣報的孩子找 回那半個便士。莫須有太太稱贊這種辦法公道;她承認假使她自己在一個不 必計較的地位,她也會這樣做;但是一個人等到賺面包過日子成了她每天的 問題,而且她不一定對付得了這問題的日常變樣的情形,那她可就不能太隨 便了。——“干,干,干,”莫須有太太說,“那是我的生命,假使我** 不干……”她將她的瘦薄的手一擺,擺到那恐怖的烏有鄉去了。
    她的主張是有餘的人應該把他的餘剩送給不足的人。她一見那孤苦伶仃 的人躑躅道中,隔著面包房與糖食店的玻璃窗子探頭張望,與那些抱在沒人 周濟的手裡的孩子,她很難過,心裡像針刺似的痛苦!想到這些事情,她說 ,若不為她肚子餓,她喫的每口飯一定哽住了不能下咽。
    但是也許,她舉目沉思向那扇金黃色的窗子一望,也許這些窮人內裡沒 有像他們的外表那樣窮苦:的確,他們總有方法養活的,這種方法旁人不知 道罷了。不一定他們會從善心人的手裡得到許多錢,從行好事人家門口得到 些食物,或是這裡與那裡得到幾件布施下來的衣服、零碎東西,假使這種衣 服、東西,他們不穿、不用,他們也知道怎樣處置。這類人一定很知道許多 **的方法!沒有一條陰溝因為太低而不去抓撓的,沒有一個老鼠洞因為太 低而不去搜括的,一扇大門代表一件可以爬過去的東西:一扇敞著的門意思 就是歡迎,一扇緊閉的就是拒*。他們躲在法律的籬笆下,越過道德的帶刺 的鐵絲網,可以同樣的不受傷害,並且這些受苦受到**而不能再苦的人們 ,對於無論多嚴酷的刑罰都不怕的。這種人失望得不知所措的樣子,受打擊 而無告的情形與他們的憔悴的臉兒、朦矓的眼睛可以認作他們的貨物,一把 感動人心的、解人錢袋的、開人家門戶的鑰匙。那是一定的,因為這時熊熊 的日光正照耀著,小鳥兒隔著草地不極遠地正唱著歌,四面圍牆的花園裡一 群孩子在果木林裡、花叢裡正亂叫亂跳著。她會相信這種道理,因為這是早 晨,是人們應該相信的時候,但是到了晚上,她又會譏笑這樣輕易的信念, 她脫下了衣服,便會看出人類的瘦弱的肋骨。
    八 她媽走後,瑪麗便收拾屋子,做那些整理一間小屋必須做的各樣事情。
    有幾片裱糊的紙在牆上松松地飄著,這些須用郵票邊黏上的。那床得要鋪好 的,地板也得要擦的,還有許多雜碎的東西,該刷的刷,該拍的拍,都得整 理。她那有數的幾件衣服也得搬出來縫縫脫線的扣子,修補破綻是她的一種 職務。她的衣服向來是她媽給做的,她媽曾出過名,是一位做好活的老手, 所以她穿的衣服比別的小姑娘的衣服格外有樣。穿珠子、改珠子是她*常做 的、*高興的一件工作。她有四串不同的項鏈,代表從一便士公司(這個公 司裡的貨物每件都賣一便士)裡買來的四種不同的一便士一串的珠子。一串 是綠的,一串是紅的,一串是珍珠色的,還有一串是雜色雜樣的。這些珠子 好好地選擇一下,隻費上半點多鐘的容易工作,便可以穿成一串很美麗的新 項鏈。
    這天因為有太陽,所以她取出一套白色的衣服,她在這上頭很費點工夫 。這件衣服曾縫著五個折襉,一個又一個地已經放開過四個。這是剩下的* 末一個,現在也須放開的。這件衣服雖已這樣地額外放長,但還是高高地弔 在她腳踝上飄蕩著。她媽以前允許過等她有了工夫要給她添上一條假邊,今 天瑪麗決意一等她媽做完工回來,便要提醒她。她擦亮了她的皮鞋,穿上那 套白的衣服,走到那面有裂縫的鏡子面前梳起她的頭發。向來她的頭很簡單 。她先從上面一直梳下去,再從中間對劈開,卷成一個大球緊貼在她的後頸 骨上。她幾次想要燙頭發,真的,她的頭發一燙便曲的。但是這件事情她曾 請問過她媽,她媽說,燙頭發不是上等的,隻有極小的小孩與女戲子好習這 種小花巧,這正是顯露她們心理的柔弱,至於有規矩人是很少燙的。況且燙 起來也太費工夫,燙好了一遇見空中的濕氣,立刻就會松下來,變成很丑的 爛泥似的一攤,因此,除了去跳舞,去野遊,燙頭發是用不著的。
    瑪麗梳完頭,遲疑不決地揀選一會兒項鏈子。那串珍珠色的確是好看, 但是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假貨,像這樣大的珍珠價錢一定不輕。而且戴假珠子 太有點孩子氣,近來她不願戴了。現在她已是成人了。放下那*末的折襉分 明表示她又到一個時期,正如她梳起頭發的時期一樣的分明。她願意她的衣 服一直拖到腳後跟,這樣她便有很正當的理由可以用手提著她的裙子。她媽 老不給她裝那條假邊,她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假使她媽已經把它剪了出來, 她自己也會綴上的,但是**也隻好穿這一件了。她希望有一串紅珊瑚,不 要珠子似的圓形的,是要有齒的十字形的——一串夠繞脖子兩圈還可以掛到 胸前的。假使她有那麼長的一串,她便把它剪下一段來做一隻手鐲。她愛看 這樣一隻手鐲斜掛在她的手腕上。
    **的天氣好像戴紅的*合適,她便從盒子裡拿出那串紅的戴上。鮮紅 的顏色映在白衣服上真美麗,但是——她還不十分滿意:嫌它太硬,她又重 新把它收在盒子裡,另外取出一根烏絨帶子掛在脖子上,她覺得這一根好些 。她戴上帽子,這是一頂草帽,已經洗過許多次了。帽子沿著一條闊的烏絨 帶。她*希望有一條三寸闊烏絨腰帶圍在她媽腰上。她媽禮拜日穿的裙子就 有這麼一條,但是,這當然是不能踫的;假使她問她媽要,說不定她會給她 。其實那條裙子沒有它也不難看,要是她媽知道這條帶子配在她腰上怎樣好 看,她一定會給她。
    她對鏡子*後照了一照,便出門轉向碼頭那邊,望著鳳凰公園走去。這 時強烈的日光照得滿街格外的分明。壓在重大的草堆底下的馬,一點不覺重 量似的拉著它們的貨物。那些身材高大、臉兒赤紫的趕馬夫很自在地向後倚 著,他們的硬頂帽子高高地掀在額角上,他們的眼睛對著日光瞇著細縫。市 街的電車亮得像大寶石似的不*地飛過,一輛輛遊客的汽車也急急地在大街 上奔馳,那些臉上笑嘻嘻的、坐在車前的馬夫一顛一顛地過去的時候,都向 瑪麗擠眉弄眼睛。這些人在街上來來往往好像都很滿足,都很高興似的。
    這時正是一點鐘,從各種公事房裡、店鋪子裡出來的許多年少的男男女 女,都急急忙忙地走去喫中飯;但是沒有一個少年走得很急的,在他們低頭 鑽進一片價錢便宜的飯館或一個*便宜的酒店去喫飯之前,總是很景仰地望 瑪麗幾眼。河內的白鷗緩緩地迂遠地在空中盤旋,忽而下降,輕輕地在水面 掠過,旋又用它們輕巧、傾斜的翅膀翻向上來。每隔幾分鐘必有一艘滿載大 木桶的貨船吹著氣像箭一般地向橋下射過。所有這些貨船都有很雅致的名字 。船上的人優遊自在地坐在那些大木桶上,一面吸著煙,一面你一句我一句 地緩緩地談著天。頭頂上蔚藍的綺麗的天空無限的遙遠,水平線內充滿了光 明與溫暖。
    瑪麗緩緩地走進公園。她很覺高興。有時一點黑影在她腦中一閃,但這 黑影並不蒙蔽她心中的光明,反將它烘托得額外的清晰。她願意她的裙子很 長,可以輕輕地提起,如同在她前面走的那個女子:一手提著裙子,手腕上 一隻金鏈的軟鐲低垂在那戴著潔白手套的手上,鏈子的每個銜接的地方都嵌 著一塊藍色寶石,日光在這寶石上閃爍跳躍。瑪麗希望有一隻細長的紅珊瑚 的手鐲,也要一直掛到她的手掌,也要在日光裡看了很可愛的,她想這一定 比那個女子戴的手鐲*好看。
    九 她在公園裡走了一會兒。穿過路旁的欄杆可以看見許多花壇。這些花壇 做成各種式樣——星形的,方形的,十字形的,圓形的,各色樣的花卉鋪陳 出無數精巧的花樣。一個極大的星形,靠下兩個角尖裡兩堆嫣紅燦爛的鮮花 ,中心嵌著一堆很稠密、很觸目的黃花。還有那些圓形的花壇,內部一圈套 一圈的,每圈一個顏色。又有一種三圈一個顏色的相間著——三圈白的,三 圈紫的,三圈橙黃的,一圈往裡小一圈直到*小的一點。瑪麗很想知道所有 這些花名,但是她一見便知道的隻有天竺葵,和幾種玫瑰花、紫羅蘭、莫忘 草、如意花。許多新奇的她都不認識,而她對於它們的感情與普通習見的種 類程度不同。
    她離開了那條大路,踱到草地上去徘徊。一霎之間那條大路便隱滅了, 電車、汽車、自行車也不見了,好像這世界裡沒有這種東西似的。一大群孩 子一隊一隊界限分得很清楚地玩著;每隊都有一個,有時兩個大人——姑娘 或婦人——陪伴著。這些姑娘或婦人們有的展開四肢朝天臥在溫暖的草地上 ,有的背倚著樹干讀小說,她們的周圍一群孩子在那裡繞著彎兒,嚷著,笑 著。這是一個充滿飄蕩的清脆悅耳的聲音的世界。在這大空間這些小孩的聲 音仿佛是**的遼遠;這種可愛的、尖銳的聲音與在街上的、屋內的不同。
    屋內與街上的聲音震蕩了空氣,散撞在牆上、房上,或街道上擊成回聲。但 是在這外邊,這些嬌滴滴的聲音向那高深、稀薄的空氣中歡呼,一直衝向高 處、遠處,漸漸地消散在樹頂上、雲端裡,直到遼闊風高的地方。這些小孩 也受了這種縮小的影響,在這廣大的綠森森的草坡上,他們的身材看去比他 們原來的*覺渺小;那些樹尖在他們頭頂上晃動得很大,那些青草在他們腳 底下飄搖得很闊,那個天空從遠遠的天邊將他們包圍了。他們的形骸不能妨 害那自然的天體,他們的嘻笑不過是對於寂靜的一種細語,一點不能擾亂那 廣大的恬靜,正如同一隻蚊子的翅膀輕輕地在峭壁上飛撲。
    瑪麗向前走去。幾頭母牛很莊重地抬起它們的好奇的臉面,待她走過後 ,它們在她身後晃動它們重大的腦袋。有一兩次,五六隻野鹿突然從樹林後 飛奔出來,一見瑪麗驚得忽然站住了——注視了一會,又像疾風似的,很高 興,很自由的,一縱一跳地向前奔去了。這時一隻蝴蝶一左一右繞著圈兒地 飛來——翅膀靠左撲十下,靠右撲二十下,於是又轉向左邊,有時它忽然繞 了一圈,重新又折回到原路上,漫不經心地在日光裡疾飛。遠遠的一群小鳥 不偏不倚地在天空裡駛過——它們知道它們的目的地;這時忽有一隻小鳥脫 離了群眾,一陣高興,獨自繞了一個大彎,重又加入它的伙伴隊裡,於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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