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部
洛瑞爾後來一直在想,那天,自己若是再慢一些的話,結局會不會不同?她若是再小心些,整件可怕的事情或許能就此改變。但世上沒有後悔藥,所以事情還是按照原來的軌跡發展。她當時很著急,所以後來發生的事令她**自責。但那時候,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之前她有多渴望獨處,那時候她就多想跟大家在一起,享受熱鬧的時刻。近來,她的心思就像格林埃克斯農場塔樓上的風向標一樣搖擺不定,一會兒一個主意。這種感覺很奇怪,有時甚至很嚇人,但也有幾分刺激的味道,就像是在海邊晃晃悠悠地騎車一樣。
這種情況下也很容易受傷——比如這時候,她迫不及待地想加入小溪邊的生日聚會,膝蓋在樹屋的木地板上磕了一下。傷口很疼,她皺著眉頭低頭看見鮮血流了出來,紅得觸目驚心,隻好折回樹屋檢查傷口。她一動不動地坐著,看著鮮血從膝蓋滲出來。她一邊咒罵自己粗心大意,一邊擔心比利會不會留意到這個丑陋的大傷疤,自己又該怎麼遮掩它。這時候,灌木叢那裡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音沙沙簌簌,像是風吹過樹葉的響動,但其中還夾雜著別的聲音。這聲音立馬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從樹屋的窗戶往外瞄了一眼,看見巴納比在寬敞的草地上溜達,光滑的耳朵耷拉在腦袋旁,像兩隻天鵝絨做的翅膀。母親穿著自己縫制的夏裙,跟在後面不遠的地方。她穩穩**地抱著小男孩,大步邁過草地,朝花園走來。弟弟穿著一套連體褲,天氣炎熱,光著一雙小腳丫。
盡管母女倆還隔著一段距離,但一陣輕風吹來,母親嘴裡哼的小調清晰地傳到洛瑞爾耳中。家裡每個孩子都聽她哼過這首歌。母親的手指爬過弟弟的肚子,撫弄著他的下巴,他於是高興地笑起來,大聲喊著:“還要,還要!”母子倆的注意力全在彼此身上,陽光灑滿草地,他們的身影充滿了田園之美。洛瑞爾看見母親和弟弟親密互動,心裡既感動又因自己不在而略感嫉妒。
母親撥掉門閂,朝屋裡走去。洛瑞爾意識到,母親回來拿蛋糕刀了。
母親每往前走一步,洛瑞爾彌補的機會就少了一分,她因而有點生悶氣。因為這,她既沒開口叫住母親,也沒從樹屋上爬下來,反而就在樹屋上待著了。母親走進屋子的時候,洛瑞爾就在樹屋的地板上坐著,心裡既煩悶又開心。
一個呼啦圈輕輕掉在地上,洛瑞爾覺得呼啦圈也支持自己這樣。她決定就在樹屋待著,哪兒也不去。就讓他們多想念她一會兒吧!她心情好起來自然會去溪邊的。她決定再看一遍《生日聚會》,想像在遠離格林埃克斯農場的地方,她的未來會怎樣。她會是個見多識廣的美人兒,膝蓋上也不會有疤痕。
*?*?*
那個男人,剛出現的時候,像地平線上一個模糊的黑點,站在車道的另一端。後來,洛瑞爾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看向那裡。她看見男人朝農舍後面走來,以為是比利提前過來接自己了,心裡頓時緊張起來。那人的身影慢慢變得清晰,她看清楚他的穿著打扮——深色長褲、長袖襯衣,還戴著一頂黑色舊帽子——這纔長舒了一口氣。不是比利。
放松下來,洛瑞爾隨之感到一陣好奇。家裡很少有客人來訪,步行過來的就*少了。男人走近時,洛瑞爾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他,卻始終想不起他究竟是誰。於是,洛瑞爾忘了自己在生氣,也忘了躲藏,自顧自地打量起那個男人來。
她把胳膊支在窗沿上,雙手托著下巴。這個中年人長得不賴;步子不徐不緊,顯然是有意而來。洛瑞爾不認識這個男人,他不是父親村子裡的朋友,也不是附近農場的人。他可能是個迷路的旅人,正在找路。但他怎麼會往農舍的方向來呢?這裡離大路那麼遠。他難道是吉卜賽人?或者是流浪漢?曾經有流浪漢誤打誤撞走到農舍來,感激父親給了他們工作。又或者——洛瑞爾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打了個冷戰——又或者,他是個精神病人?她在本地的報紙上看到過類似消息,這些人經常去驚擾野餐的人,在下遊拐角獨自散步的女人往往被嚇得不輕。
洛瑞爾打了個哆嗦,嚇了自己一跳。隨後,她又打了個哈欠。這男人應該不是壞人——現在,她連他身上背的皮包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可能是個推銷員,來向母親介紹*新的百科全書,尼克森家可離不了這個。
於是,洛瑞爾把目光移開了。
*?*?*
過了幾分鐘,她聽見巴納比在樹下低聲吠叫。洛瑞爾爬到窗戶邊,看見家裡的西班牙獵犬站在磚石小徑的正中央,十分顯眼。男人離農舍*近了,他搗鼓著通向花園的鐵門,巴納比就站在他面前吠叫。
“安靜點,巴納比,”母親在屋內訓斥著小狗,“我們馬上就出來了。”她從昏暗的大廳裡走出來,走到門口時對著小男孩的耳朵說了句悄悄話,親了親他胖嘟嘟的臉頰,孩子於是咯咯笑起來。
房子後面,雞圈旁邊早該上油的大門吱吱嘎嘎地響,小狗於是又咆哮起來,背上的毛順著脊柱散向身體兩邊。
“夠了,巴納比,”母親說,“你到底怎麼了?”
男人轉過屋角,母親朝小徑看去,臉上的笑容立馬消失了。
“你好。”陌生人停下來,用手絹擦拭著鬢角,“**天氣真不錯。”
小男孩看見這個陌生的男人,臉上綻放出笑容。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張一合,激動地表示歡迎,沒人能夠拒*這種邀請。男人於是將手絹放回口袋裡,又走近了些。他輕輕地舉起手,像是要為小家伙灑聖水。
母親慌忙走開,速度快得驚人。她拉開孩子,粗暴地放在身後地面上。孩子的光腳丫下面就是砂石地。對這樣一個隻懂得溫柔和愛的小孩來說,這種待遇不啻為一場酷刑。他耷拉著腦袋,哭了起來。
哭聲牽動了洛瑞爾的心,但她整個人凍住了一般,邁不開手腳,隻感覺後頸上的毛孔一陣刺疼。母親的臉上浮現出她從未見過的表情。那是恐懼,母親在害怕。
洛瑞爾覺得有些異常,她一貫的安全感化成青煙散去,冰冷的恐慌取而代之。
“你好,桃樂茜,”男人朝母親打招呼,“好久不見。”
他知道媽媽的名字,他不是陌生人。
他又說些了什麼,聲音很低,洛瑞爾聽不見,母親則輕輕點了點頭。洛瑞爾歪著腦袋,繼續偷聽。陽光照在她揚起的臉上,她的眼睛閉了那麼一秒鐘。
接下來的事發生得**突然。
洛瑞爾永遠都記得那道亮晃晃的銀色光芒,陽光照在金屬的刀刃上,那一瞬間異常美麗。
接著,尼克森家族那把別致的刀子劃下來,深深刺進了男人的胸膛。時間似乎慢了下來,爾後又加速流淌。男人一聲驚呼,他扭曲的臉上夾雜著喫驚、痛苦以及恐懼。他伸手想去握住骨制的刀把,卻發現鮮血沾染了他的襯衣。他倒在地上,溫暖的風吹翻他的帽子,吹落進塵土裡。
狗兒狂吠起來。小男孩在砂石地面上號啕大哭,通紅的小臉兒閃著淚光,傷心極了。但在洛瑞爾耳中,這些聲音越來越遠,像是隔著她膝蓋傷口上流血的汨汨之聲。她隻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亂成一團,在一片模糊中分外刺耳。
刀柄上的蝴蝶結散開,絲帶的尾巴拖在花壇邊緣處的碎石上。這是洛瑞爾*後看見的畫面。隨後,金星閃爍,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