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第三子

去奧利喬伊之前的那一夜，阿尼西婭幾乎一夜未眠，隻是偶爾在某個時段稍微睡了一會兒。倒不是因為窸窸窣窣的聲音包圍著她，一直不停，她都習慣了，這些聲音**沒有轉移她的注意力，也沒有打斷她的思索。阿尼西婭躺在床上，聽著她的小木屋在冷漠的星光下呼吸，那些星星被家中的暖意自下面托住，高掛在上空，勉強可見；大地正在打瞌睡，中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出著長氣兒，就像孩子哆嗦那樣；木屋外那棵枝繁葉茂的孤松在輪番上陣的氣團的重壓下，不時地哼哼幾聲，手掌狀的枝椏在撓擦著屋頂，好像是在祈求讓它進屋過鼕；阿尼西婭又聽到有隻老鼠在床腳膽怯地抓撓——唉，它出來了，也是睡不著啊！木屋裡還有不知是什麼東西一直在沙沙作響，似乎是在頂棚下穿梭拉扯，輕飄飄的，看不見形跡。這些聲音是從哪兒來的？牽掛與眷戀來自她——來自塵世上這個有著強大生命力的她！自她緣起，飛馳而去，愈來愈遠，就像屋子裡的溫暖氣息那樣飛向天際；而那些聲音源自她的牽掛與眷戀，自上而下地，向她的木屋彙聚，向她彙聚。
在昏暗的屋子裡，高聳的爐子的後側壁因為其上的一個深色斑點而顯得**扎眼，後爐壁昨天剛用白垩粉刷過，並不是因為需要，而是因為習慣。潮濕的白垩仍散發著濃重的氣味，很長時間也不消散。就是用這種白垩她粉刷了爐壁多少次啊！春天——復活節前刷，秋天——嚴鼕到來之前刷。
阿尼西婭盼望天快一點亮…… 可是，如果沒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沒把該放入箱子的東西都放進那個掉了漆的舊箱子裡，沒把該放入包袱裡的東西都捆扎在兩個包袱裡，她怎麼能睡得著呢？阿尼西婭隻要是忽然發現疏漏，就會啊呀叫一聲，從床上爬起來，把兩個包袱搜找個遍，再打量打量箱子。如果她發現忘帶的東西已經歸位，就會輕松地舒口氣兒。阿尼西婭挑了一下煤油燈的燈芯，一邊嘆息著，一邊收拾好東西。困勁兒沒來，一絲絲激動卻不知不覺地降臨到心頭；得了吧，不是今兒個就是明兒個就會駛來一輛嘎斯牌轎車，到那時候，人們會召喚她，會喊讓她開心的話兒：老太太，快點收拾好行李吧！人家盼星星盼月亮，你怎麼不緊不慢的？不是啊！她會說，我已經準備好了，隻是一些隨身的行李。喏，那就是…… 她所有的思緒，或者差不多是所有的思緒都縈繞在奧利喬伊那兒的家，末了，她還是打算走著去，就像之前多次去過那兒的別的地方那樣。她能順利地抵達——路不遠，**熟悉，體力也足夠；又不是** 次去那兒！隻是現在還早，哪怕是窗外天蒙蒙亮也能走。阿尼西婭睜大眼睛，想竭力看清在前端間壁牆上掛著的家人的照片，相片上蒙著一塊大玻璃，玻璃嵌置在一個深褐色的、曾經裝過名人肖像的相框上。不行，看不清。等天亮以後，就把照片收起來，把相框留下。摘下相框和圓鏡子，牆上會呈現出一塊塊發白發亮的斑痕，這些白亮斑痕滿含責備之意，可真令人不快！處於黑暗之中的、被拉緊的結扣以及舊箱子顯出不祥之兆。阿尼西婭搞不懂自己：這樣的好運降臨，她該樂得手舞足蹈纔對，但是她……覺得自己似乎犯了錯——物件自有其擺放位置，從看上去舒服，且人們已經熟悉的位置上挪走它們，就好像是背叛了它們一樣。
依舊是在夢中：這不是馬上要搬到小兒子為她蓋好的新房子裡去了嗎，在那兒她就要過上極好的生活了。哎喲，開始過……阿尼西婭突然感覺到，有個什麼東西在她的床底下微微動彈了一下，又一下，向右搖晃，向左搖晃。又搖晃了一下……又一下…… 對於別人來說，這是件奇怪的事兒，可是，它卻沒有讓女主人失去鎮靜。她知道，這是松樹在開玩笑。阿尼西婭笑了笑，小聲嘀咕道：“好吧，你叫醒了我……起床吧，老太太，哼，睡了那麼久，變懶的老太太！天亮啦，你看啊，已破曉了，而你還在睡懶覺！起來抖抖精神，收拾收拾零碎東西……謝謝，親愛的！”她掀開被子，像年輕時候一樣，噌的一下就下了床。兩條顫巍巍的腿沒在地上尋摸，就直接穿上了拖鞋。阿尼西婭點亮了燈。窗外沒有光線，就像夜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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