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伏櫪集/晚華文萃

春暖花開這六十裡地的盤山道啊，可把我顛簸得夠嗆。盡管車老板連聲地吆喝著牲口揀好道走，可是坐在爬犁上，如同坐在搖元宵的笸籮裡似的，把我的心晃蕩得七上八下的。
我蜷在厚厚的狍皮褥子下面，索性閉上眼睛，默默地想著心事。
縣裡像樣的工廠也不是沒有啊，為啥單單把我分配到這麼個隔山迢遠的山溝裡來？一道上，幾乎連跟電線杆子都沒看見，我這身技術可叫我咋發揮呀？唉，幸虧我還算是有主意，先把她寄放在縣裡，等春暖花開後拿主意。要不，來回折騰多麻煩……我越想越覺得不順心。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馬蹄聲漸漸被另一種熟悉的轟鳴聲所代替。睜開眼來，原來爬犁已經停在一所沒有圍牆的廟門前。趕爬犁的人正在往殿裡走去。這時我的兩條腿已經彎曲的酸麻了，下了爬犁，在雪地上走走，蹬蹬腿，直直腰。我一邊溜達，一邊環視著周圍。隻見殿門口立著塊一人多高，漆得嶄新的白底黑字的招牌：靠山公社拖拉機修配廠。一陣陣沉重而又不規律的柴油機轟鳴聲，夾雜著叮當的金屬撞擊聲，透過精雕細刻的朱紅窗根清晰地傳了出來。
我正在仔細打量這個又新奇、又可笑的修配廠，隻是正殿前廣闊的場地上，十來名高一頭寬一膀的修車壯漢，三一攤兩一伙、車上車下地圍著六七臺拆得七零八落的拖拉機打轉轉。油桶、輪胎、木方、卸掉的鏈軌……橫三豎四，躺得滿地都是。偌大一個露天修配場地，冷眼看去，仿佛是一個出售五金器材的舊貨市場！看了這副亂沓沓的景像，我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心裡尋思叫我到這裡來干啥呢？一來辜負了我滿腔支援農業的熱忱，二來白糟蹋了我這身在大廠子裡十年來學得的技術。不派我去擔當“過五關斬六將 ”的硬角，卻分配我來守“華容道”，這簡直……咳！突然，一陣猛烈的錘擊聲，把我從不愉快的沉思中震醒。尋聲看去，盡西頭，靠牆一輛卸的光禿禿的拖拉機車身旁，一個光著腦袋，上身穿著件青布棉坎肩的粗壯漢子，雙手掄動一柄木把大錘，一錘重似一錘，狠勁往車身上橫打著一根大軸。他的周圍，遠遠環立一圈人，一個個提心弔膽，凝神蹙眉地看著。
一種好奇心，促使我也悄悄湊過去，定睛一看，像那臺被錘頭打得直顫抖的“鐵牛”一樣，我也隨著那錘擊聲，渾身震動。我真想跳上前去，一手奪下他手中的那柄大錘，嚴厲地斥責他往滾珠套裡下大軸這種蠻干的辦法。可是，當我斜插在大衣兜裡的手，冷丁觸到那封介紹信的時候，我終於猶豫起來。暗想來到這裡，人地兩生，兩腳剛一落地，就臉紅脖子粗地指責人家，多不夠意思。莫如先裝些日子客人，了解了解情況再說吧。正想著，眼瞅錘頭落處，茶杯口粗細的大軸，竟將一副新滾珠軸承硬給裂開來，得像掰碎了的核桃酥。
錘聲停止了。汗珠子從那位掄大錘的大漢的腦門上滾落下來。
我再也捺不住性子了，心口窩也像挨了一錘似的難受，忙上前一步，蹲下身去，輕輕地拿起碎裂了的滾珠軸承，雙手捧著站起來，直捧到那個大漢的鼻子底下說：“你這不是存心敗家嗎？裝這玩意，哪能像你這樣硬往裡打！” 那人沒有作聲，厚厚的兩片嘴唇，微微的震顫著。看樣子，他也是很痛心。
這時，他的伙伴們聞聲一齊圍攏過來。一個個搓手頓足地盯著我這雙高高捧起的手，心疼得搖頭嘆息。
此刻，不知是因為惋惜這套碎裂了的貴重的滾珠軸承呢，還是痛恨先前自己沒有斷然阻止他們不正確的操作法，或是批評掄錘人過了火，一股內疚的心情，油然而生，高捧碎滾珠的雙手也感到沉重，終於放了下來。
“同志，安裝滾珠軸承，按操作規程規定，** 不準用錘擊的方法……”我誠懇地對那位打錘的人說。
“打它都不肯往裡鑽哩！這玩意又硬又犟。為裝它，不知費了多少力氣！” “難道過去一貫這樣硬往裡打麼？”我問他。
“咳，同志，說起來話長。自打辦起公社，咱這疙瘩纔開來了這群金不換的‘鐵牤子’。去年，又操辦起這個修配廠。你說人嘛，淨是從大車廠、木匠鋪、小學校、鐵匠爐現撥上來的，哪有個真正在行的修車把式？省城大廠支援的好幾臺新機器至今沒人會擺弄。輕來輕去的小毛病，還真能將就捅鼓好，踫上大毛病，你瞧，這不，眼瞅著‘鐵牤子’趴窩，一點‘ 咒’也沒有！” “是啊，那不是拿張飛當劉備使喚，那你們廠長為啥不向上面要懂行的師傅？”我確實同情他。
“哎呀同志，瞧你說的那麼容易。你當就咱們這兒有修配廠啊？嘿嘿，再說，有兩下子的成手，誰能上咱這‘土’地方來！縣裡早就說要派個像模像樣的內行師傅來，罷罷罷，瞧，那不是，孫老頭又空著爬犁！” P9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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