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分鐘以後,那赤裸的身影又在窗外閃了過去。
這回我馬上坐了起來,想好好看看這個日出時赤裸裸的身影,所以,
我趴在上鋪的床頭,把頭伸出窗外。放救生艇的甲板上空無一人,地中海
很安靜,一片混濁不清的藍色,金黃的太陽剛剛鑲嵌在地平線上。我開始
一本正經地思索起來,是不是我剛纔看到的是一個真正的鬼影,那鬼可能
是一個旅客,早些時候在旅途中掉下了海,如今永遠奔波在海浪之中,還
時不時爬上當初他失足的那條船上。
忽然,從偵察孔裡我瞥見甲板的盡頭有動靜。接著,一個赤裸的身子
出現了,但他壓根兒不是什麼鬼。那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迅速地在甲
板的救生艇和通風裝置之間穿行,毫無聲息地朝我跳過來。他矮墩墩的很
粗壯,赤裸的身子上肚子有些凸出來,臉上有一掛黑黑的大胡子,當他跑
到二十碼開外的時候,他看見我正傻裡傻氣地從小窗裡探出頭來,於是他
舉起一條毛茸茸的胳膊向我招呼:“來啊,孩子,跟我一起慢跑吧,讓你
的肺裡吹進點海上的空氣,調整一下你的身體,把松弛的肌肉抖掉!”
光從那掛大胡子上我就認出他是格裡費斯少校。在昨天晚上的飯桌上
他就告訴我,他在印度待了三十六年,剛剛回國度完假,準備重返阿拉哈
巴特去。
少校歡躍著跑過去的時候,我淡淡地朝他笑了一笑,但是我沒有縮回
頭來,我還想看看他。他那種一絲不掛地在甲板上一圈圈奔跑的方式有一
種讓人欣賞的東西——那是某種讓人驚奇的天真,並不讓人尷尬,倒顯得
很快活、很友好。要是我,一個很容易緊張不安和敏感的年輕人,這樣就
不免感到害羞了。看著他在窗外穿過去,對他的所作所為我是很不贊成的
。但與此同時我也很羨慕他,我對他滿不在乎的態度其實是很忌妒的。我
希望自己昏了頭也有這個膽量做同樣的事情。我要跟他一樣,我渴望能夠
拋掉我的睡衣,跟他一起在甲板上蹦蹦跳跳繞圈圈,踫巧有什麼人看見,
就大聲地向他打招呼。但是,即使一百萬年後我也不會這麼干。我等他再
繞圈過來。
啊,他又來啦!我看見他遠在甲板的盡頭,這個飛奔的少校真是豪氣
十足,毫無顧忌。這時,我打定主意趁此機會跟他隨便說上幾句話,表示
我跟他是“一伙的”,並沒有注意到他是光著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