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約莫有二十多頁,是個陌生女人的筆跡,寫得龍飛鳳舞,潦潦草草,與其說是封信,還不如說是份手稿。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把信封捏了捏,看看有什麼附件落在裡面沒有。但是信封裡是空的。無論信封上還是信紙上都沒有寄信人的地址,也沒有簽名。“奇怪。”他想,又把信拿在手裡。“你,與我素昧平生的你!”信的上頭寫了這句話作為稱呼,作為標題。他的目光十分驚訝地停住了:這是指的他,還是指的一位臆想的主人公呢?突然,他的好奇心大發,開始念道:
我的孩子昨天去世了——為挽救這個幼小嬌嫩的生命,我同死神足足搏鬥了三天三夜,他得了流感,可憐的身子燒得滾燙,我在他床邊坐了四十小時。我用冷水浸過的毛巾,敷在他燒得灼手的額頭上。白天黑夜都握著他那雙抽搐的小手。第三天晚上我全垮了。我的眼睛再也抬不起來了,眼皮合上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硬椅子上坐著睡了三四小時,就在這中間,死神奪去了他的生命。這逗人喜愛的可憐的孩子,此刻就在那兒躺著,躺在他自己的小床上,就和他剛死的時候一樣,隻是把他的眼睛,他那聰明的黑眼睛合上了,把他的兩隻手交叉著放在白襯衫上,床的四個角上高高點燃著四支蠟燭。我不敢看一下,也不敢動一動,因為燭光一晃,他臉上和緊閉的嘴上就影影綽綽的,看起來就仿佛他的面頰在蠕動,我就會以為他沒有死,以為他還會醒來,還會用他銀鈴似的聲音對我說些甜蜜而稚氣的話語。但是我知道,他死了,我不願意再往床上看,以免再次懷著希望,也免得再次失望。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孩子昨天死了——在這個世界上我現在隻有你,隻有你了,而你對我卻一無所知,此刻你完全感覺不到,正在嬉戲取鬧,或者正在跟什麼人尋歡作樂、調情狎昵呢。我現在隻有你,隻有與我素昧平生的你,我始終愛著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