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仲夏,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嶽陽中西醫結合醫院(簡稱“嶽陽醫院”)吳士延主任來青海路門診找餘,出示近編撰的大作《凌耀星內科學術經驗集》,囑書序文,頗感惶恐。凌耀星先生是我畢生最崇敬的中醫大家之一,堪稱女中豪傑, 不僅學識淵博精湛,而且為人仁心厚道,是我終生為學、為醫、為人之楷模。
初識凌耀星先生是我1978年在京城求學時,凌老師應我導師方藥中先生的邀請,來到中國中醫研究院(現中國中醫科學院)研究生班講學。盡管時間已經過去了40餘年,我還清晰地記得凌老師所講的題目是“論三焦的兩個繫統”。尤其難以忘懷的是先生滿頭銀發,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聲如洪鐘,講解條理清晰,分析鞭闢入裡,論證絲絲入扣,新意迭現,演講談笑風生,妙趣橫生,令我由衷地感 覺到凌老師是研究《內經》的翹楚,中醫的大家。我頓然而悟:“研究學問就應該 像凌先生這樣。”出於對凌老師的崇拜,也深感自己中醫經典知識的匱乏,畢業以後我選擇了回上海中醫學院(現上海中醫藥大學)教研《內經》。1984年我如願 以償地來到凌老師的麾下,一方面繼續向凌老師學習,一方面在教學中學習研究《內經》。
在進上海中醫學院內經教研室之前,我對《內經》的認識隻有二版《內經講義》的膚淺了解,是凌老師把我引進《內經》之門。我聆聽了先生的每一次講課,認真記下了她對《內經》的許多獨到的見解和深入的闡發。學習《內經》要把握好 “讀書與實踐,探寶與挑刺,文理與醫理,鑽進去與跳出來”幾個環節;“陰陽的基 本概念與基本觀點”“神機與療效的關繫”“髒腑的生理病理特點與虛實補瀉規律”“十二經脈病候與辨證論治的基本原理”“以肺、脾、腎為中心的三焦氣化繫統,以心、肝、腎為中心的三焦相火繫統”等。老師的這些獨到的學術見解,解除了我對《內經》學習的許多困惑。先生曾說:“教師上課,既需要有學問,又要像演員那樣有表演纔能。”“教學的成敗,不是看你教了多少,而是看學生聽明白了多少。”“要教好書,先要學會做人做學問,否則自己隻有半瓶子醋,拿什麼教學生?” “作為教師,要會獨立思考。我過去講課每年都要修改補充講稿,每一次都在肯定自己和否定自己的過程中提高。”“讀古人之書不得死於句下。”“學習《內經》必須密切聯繫臨床,也可以適當地與現代醫學相聯繫。”這些教誨我幾十年來始終 銘刻在心。哲學家馮友蘭先生曾經說過,對於古人的東西必須采取兩種態度,“一是照著講,二是接著講”,所謂照著講,就是還古人以本來面目,即弄清楚經典的原意;所謂接著講,就是從古人的觀點出發,結合現代的實際情況,推進學術的發展,達到一個新的境界。讀《內經》也是這樣,首先理解經典的本意,然 後結合臨床實踐有所發現,有所發揮,提出新的學術見解。凌老師這樣教導我們,她自己也是這樣做的。老師的這些珍貴的學術觀點大都融會於我後來主 編的《內經選讀》本科教材之中,代表了我們上海的學術特色和水平,老師的治 學理念也是我日後學術生涯的座右銘。
記得有一位哲人說過,“教育就是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一個人的成長離不開與其相處的人群,與人格高尚的人相處,日久就會耳濡目染,潛移默化,並滲透到你的心靈之中,從而起到“喚醒靈魂”的作用。習近平同志說:“一個人遇到好老師是人生的幸運,一個民族源源不斷湧現出一批又一批好老師則是民族的希望。”凌老師就是一位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學術造詣深厚、人格高尚的好老師,我能夠得到凌老師的教誨是我一生的幸運,上海中醫藥大學就是有了一批像凌老師這樣既有學問,又有厚德仁心的教師,纔能培養出中醫藥事業的優秀人纔。我初到上海中醫學院(今上海中醫藥大學),人生地不熟,但不知為什麼,一遇到凌老師就有一種溫暖、安全、放松的感覺。在學術上凌老師是全國著名的中醫學者、《內經》大家,對於我這樣一個《內經》的門外漢,我所面對的凌老師從來沒有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感覺。每一次聆聽老師的講座,恍若行雲流 水、漫遊在學術的神殿,智慧得以開啟,心靈得以淨化。回顧40年來我之所以 能夠堅守耕耘在寂寞枯燥的經典園地,完全得益於凌老師的感化。“隻有沒有出息的人,沒有沒有出息的專業”,隻要鐘情岐黃,按住浮躁,沉下心來,從容含玩,寢饋其中,就必然會有所感悟,有所進步。高山流水,厚德仁心,“泰山其 頹,哲人其萎”。先生駕鶴西去經年,但國醫風采、大師風範宛若眼前,並不斷激勵著我儕為岐黃大業砥礪前行!
吳士延主任主編的《凌耀星內科學術經驗集》的問世,是對老師的最好紀念,讓凌先生的思想智慧和學術經驗播撒杏林,嶽陽醫院切實為中醫藥事業做了一件大好事。
王慶其
寫於上海中醫藥大學 201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