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嬰記/大作家寫給小讀者》:
一一隻柳條筐趁著夜色降落在羅文禮家的羊圈。
母羊被驚醒了,它有限的智慧受到了從未遭遇的挑戰。柳條筐散發著濕潤的青草之香,裡面盛著的卻不是夜草,是一件被露水打濕了的女裝棉襖,藍底黃花的燈芯絨面料,上面均勻地分布著幾朵葵花,母羊以為陌生人送來了一堆葵花,細看之下,葵花掩映的是一張嬰兒的小臉!葵花也好,嬰兒也好,那都不是飼料,但母羊仍然執拗地停留在柳條筐邊,用鼻子辨別著嬰兒身上所散發的微妙的香氣,那香氣讓母羊想起了春天清晨的草地,還有夏天在河邊失散的一頭小羊羔。
看起來那幾朵棉襖上的葵花一直在守護熟睡的嬰兒,葵花閃爍著金黃色的光芒,在黑暗中與母羊尖銳地對峙,僅僅過了一會兒,葵花便獲得了勝利,軟弱的母羊放棄了主人的權利,躲到角落裡去了。
那天夜裡楓楊樹鄉的狗零星地吠了一陣,對岸花坊鎮北邊似有群狗回應,是較量的回應,帶著一種天然的傲慢。河兩岸的狗也許是聽見了什麼.也許隻是盡一點義務,狗很快就安靜了,隻有羅家的羊圈萌動著神秘的迷宮般的氣氛。隻有三隻羊是事情的目擊者,憑著那天夜裡的月光,它們應該看得見窗洞外面棄嬰者的身影,羊耳朵也靈敏,它們一定能夠分辨出來那人的腳步聲從哪兒來的,又是在哪裡消失的。可惜三隻羊都是羊,從不承擔看門的義務,對什麼事情都習慣了沉默。
羊這麼固執地沉默,它的主人羅文禮一家也沒辦法追究,你即使把渾水河兩岸所有的青草割來,也無法收買一頭羊,人可以收買,可誰有本事從羊嘴裡套出什麼秘密來呢。
二他們開始是把柳條筐放在家門口的,有點失物招領的樣子。羅文禮的大兒子慶豐看著柳條筐,心不在焉的,一會兒蹲下,一會兒又站起來,慶豐手裡捧著個大碗喝粥,喝幾口喊一聲,來看看,來看看,誰往我家羊圈塞了個孩子?男人們一早都去花坊監獄送白菜了,孩子們上學去了,聞訊而來的大多是村裡的婦女,她們小跑著奔過來,有的手裡還拿著鐮刀,有的肩上搭著毛線和編針,那麼多豐滿的身體和蓬亂的腦袋組成一道籬笆,把柳條筐熱情地圍了起來,後來者隻能從人縫裡看見筐子裡的幾朵金黃色的葵花,跺著腳對慶豐說,哪兒有孩子?看不見,就看見葵花了!先來的婦女們細細地觀察柳條筐裡的女嬰,嘴裡嘖嘖地響,多標致的小女孩,怎麼扔了呢?扔了還不哭,你看她還笑呢。有人貿貿然地問慶豐,是誰家的孩子呀?慶豐瞪著眼睛反問道,要知道是誰家的孩子,還放在這裡讓你們參觀?她們知道慶豐脾氣壞,不跟他說了,蹲在柳條筐邊竊竊地討論起來。有人說,那做大人的什麼鐵石心腸,怎麼把孩子扔羊圈裡了呢?笨死了!慶豐在一邊用手指敲著碗沿,說,你們纔笨,說話不動腦子,這麼冷的天,扔在外面不凍死纔怪,羊圈怎麼的,我們家羊圈比你們家溫度高,不懂,你們就別亂說!那婦女回頭說,我們什麼都不懂,你什麼都懂,你什麼都懂就教教我們,這孩子,怎麼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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