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絲(哈代文集)》:
“我起初本來打算,不要把這麼一個毫無用處的遺聞瑣事告訴你,以免攪得你心緒不寧。不過有的時候,我們的理智控制不了我們的衝動。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一點兒了哪。”
“不錯,俺倒也聽人說過一兩次,說俺們這家人還沒搬到布蕾谷的時候,也過過好日子。可是那時候,俺對這種話並沒怎麼理會,俺還隻當是,他們說的好日子,不過是從前養過兩匹馬,這陣兒可隻養得起一匹啦。俺家倒有一把銀子古調羹和一方刻著花紋的古印;可是,俺的老天爺,調羹和印算得了什麼?……真沒想得到,俺會跟高貴的德伯家一直的是一家骨肉。人家倒談過,說俺老爺爺有背人的事兒,不肯告訴人家,他是從哪兒來的。……牧師,俺莽撞地問一句,俺這家人這陣兒,都在哪兒起爐灶哪?俺這是說,俺們德伯家都住在哪兒哪?”
“現在你們家哪兒也沒有了。以一郡的世族而論,你們家已經滅絕了。”
“這可糟糕。”
“不錯——這就是那些弄虛作假的家譜上所說的,某家男繫絕滅無後,其實不過是衰敗了、沒落了的意思。”
“那麼俺們都埋在哪兒哪?”
“埋在綠山下的王陴。那兒的地下拱頂墓室裡,你們家的墳一行一行的,墳上面刻著石像,罩著培白玉華蓋。”
“俺們的莊園宅第哪7”
“你們沒有莊園宅第了。”
“呃?地也沒有了嗎?”
“沒有了;雖然我纔說過,你們家從前有很多莊園,因為你們家的支派很繁盛,但是現在可什麼都沒有了。從前本郡裡,你們家的宅第園囿,王陴有一處,謝屯有一處,米爾滂有一處,勒爾臺有一處,井橋也有一處。”
“俺們家還能不能有家道重新興旺起來那一天哪?”
“啊——這我可說不上來。”
“先生,你看俺對這件事該怎麼辦纔好哪?”德北停了一會兒問。
“哦,沒什麼辦法,沒什麼辦法。‘一世之雄,而今安在’,你隻有記住這句話,訓誡鞭策自己就是了。這件事本來不過是對於我們研究地方志和家譜的人多少有點兒意思罷了,沒有別的。本郡裡面現在住小房兒的人家,從前幾乎也跟你們家一樣聲勢顯赫的,還有好幾姓哪。再見吧。”
“可是,崇干牧師,既是這樣,那你回來,跟俺去喝它一誇脫啤酒,好不好?清瀝店有開了桶的好酒,可是比起露力芬店裡的,自然還差點兒。”
“謝謝你,不喝了,今兒晚上不喝了,德北。我瞧你喝的已經不少了。”牧師說完了以後,就騎著馬走了,心裡直疑惑,不知道把這一段稀罕的家史,對他說了,是不是不夠慎重。
他去了以後,德北帶著一味深思的樣子,往前走了幾步,跟著在路旁的草坡上,坐了下去,把籃子放在面前。待了不久,一個小伙子,在遠處出現,也朝著德北剛纔所走的方向走來。德北見了他,把手舉了起來,他於是加緊腳步,走近前來。
“喂,小子,你把這個籃子拿起來,俺要你去給俺送個信兒。”
那位身材細瘦的半大小子,把眉頭一皺,說:“約翰·德北,你是什麼人,敢支使起俺來,還叫俺‘小子’?咱們誰還不認得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