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戲
如果問起我們家鄉的農村廟會,可以這麼說:一個用葦席、杉杆搭起的戲臺。戲臺的左前方有一個燒水的爐灶。不管戲臺上是正在唱著還是打著,從後臺裡總不時地走出一個人站在臺口大喊:“開水!”戲臺底下也總少不了一兩處押寶賭錢的攤子。戲臺四周半裡方圓內,布滿買賣人的布棚、席棚。餃子、丸子、燒餅、油條、炸糕、涼粉,還有布匹百貨……到處擠滿了人,塵土飛揚,一片嗡嗡之聲。真怪,現在連去走動一趟都沒了興致的地方,那時不知怎麼有那樣大的魅力,使得小時候的我們,興奮得發瘋。
戲臺前面,人擠成了柿餅子。擁過來,擠過去,屁味,汗味,酒味。但這並不妨礙人們仰起臉全神貫注在戲臺上。
看戲的最好位置是“扒臺板”,這好比現在戲院裡的頭一排,看得清,聽得真。這是寶地,誰都想爭。可是,能在這兒站上個半鐘頭談何容易,這不隻要腿頇膀粗身強力壯,還得會擠,在不斷的力量的衝擊下保持平衡。那時農村裡的人們不興打球、跳高、跳遠之類的運動,卻懂得賽一賽。因此,有的小伙子擠進這“寶地”,一半是為了看戲,一半也是為了一顯身手,事後好向人誇口:“我整整扒了一上午臺板,紋絲不動,你行嗎?”有時還搞串聯:“今兒看燈戲時咱們前街上的齊心點,說什麼也不能讓後街上的小舅子們擠上來!”
姑娘媳婦們,穿紅著綠,遠遠地站在凳子上消閑地喫著花生、瓜子,看戲倒在其次。孩子們則在大人的腿縫裡擠來擠去,聽著戲臺上的鑼鼓聲,急得要命。於是會爬樹的爬到了樹上,不會爬樹的也終於逼出了辦法,一頭鑽進戲臺底下,仰起臉從臺板縫裡往上瞧。雖然看見的僅是晃來晃去的身影,但總比什麼都瞧不見要好得多。突然,一片漆黑,一隻靴子正好踩在板縫上。真氣人。隨手撿根樹枝捅這靴底。一來二去,卻發現這也頗為好玩,互相仿效,大伙都“捅”起來。孩子們可能是重男輕女,也許是欺軟怕硬,總是不大敢去捅花臉武生,專愛對付坤角,捅著一下,便覺著占了便宜。還要瞇起眼從板縫裡往上瞅,檢驗一下捅的效果。效果最好的,就是能招來上面的罵聲,聽著那氣急了的腔調,真是其樂無窮。
孩子們對戲的評價與老太太們不一樣。如果問老太太們戲好不好。她們會說:“可好哩!戲臺上的小媳婦穿的都是綢的、緞的。”孩子們對這種“隻重衣衫不重人”的評斷是嗤之以鼻的。可是,小伙子一看到戲臺上的小媳婦,眼睜得比棗還大,嘴張開得像傻了一樣。我們也不以為然。這有什麼好看的,忸忸怩怩、咿咿呀呀。而且,我們也實在捉摸不透,譬如,縣官用木頭一拍桌子,旁邊走過兩個人來,把跪著的小媳婦的手指掰開,夾上幾根筷子,一夾,她就唱,一夾,就唱。
最使孩子們動心的莫過於花臉,總是懷著敬畏的心情看著他出來,看著他進去,再盼著他出來。要是戲裡沒有花臉,就像包子沒有了餡一樣,太沒滋沒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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