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靜靜地回憶舊事:阿圓小時候一次兩次的病,過去的勞累,過去的憂慮,過去的希望……我握著鐘書的手,他也握握我的手,好像是叫我別愁。
回客棧的路上,我心事重重。阿圓住到了醫院去,我到哪裡去找她呢?我得找到她。我得做一個很勞累的夢。我沒喫幾口飯就上床睡了。我變成了一個很沉重的夢。
我的夢跑到客棧的後門外,那隻小小的白手好像還在招我。恍恍惚惚,總能看見她那隻小小的白手在我眼前。西山是黑地裡也望得見的。我一路找去。清華園、圓明園,那一帶我都熟悉,我念著阿圓阿圓,那隻小小的白手直在我前面揮著。我終於找到了她的醫院,在蒼松翠柏間。
進院門,燈光下看見一座牌坊,原來我走進了一座墓院。不好,我夢魘了。可是一拐彎我看見一所小小的平房,阿圓的小白手在招我。我透過門,透過窗,進了阿圓的病房。隻見她平躺在一隻鋪著白單子的床上,蓋著很厚的被子,沒有枕頭。床看來很硬。屋裡有兩張床。另一隻空床略小,不像病床,大約是陪住的人睡的。有大夫和護士在她旁邊忙著,我的女婿已經走了。屋裡有兩瓶花,還有一束沒解開的花,大夫和護士輕聲交談,然後一同走出病房,走進一間辦公室。我想跟進去,聽聽他們怎麼說,可是我走不進。我回到阿圓的病房裡,阿圓閉著眼乖乖地睡呢。我偎著她,我拍著她,她都不知覺。
我不嫌勞累,又趕到西石槽,聽到我女婿和他媽媽在談話,說幸虧帶了那床厚被,他說要為阿圓床頭安個電話,還要了一隻冰箱。生活護理今晚托清潔工兼顧,已經約定了一個姓劉的大媽。我又回到阿圓那裡,她已經睡熟,我勞累得不想動了,停在她床頭邊消失了。
我睜眼身在客棧床上。我真的能變成一個夢,隨著阿圓招我的手,找到了醫院裡的阿圓嗎?有這種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