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裡的噩夢是關於路的。起先是城市中心的柏油大道,店鋪羅列,人來人往,路中間車輛不斷,沿街長著高大整飭的梧桐樹,像南京或者上海最熱鬧的地段,鼓樓、淮海路這種。她在摩肩接踵的行人裡走著,然後拐彎走進一條支路。路上沒有剛纔那麼擁擠,有人在路上騎自行車,路邊的餛飩鋪、火鍋店和華聯小超市都是她熟悉的。然後她再轉彎,轉進小巷,南方小城的舊居民區,不復剛纔的鬧市盛景,行人寥寥,僻靜,可以聽到路邊人家傳出的電視或者廣播的聲音,舊手機換臉盆、收報紙的小販偶爾發出叫賣聲。然後她再轉進一條僻靜的小巷,燈火闌珊,路上形單影隻,幾乎就她一個人;這條行人稀少的小巷已經是殘年急景,寒風吹著落葉在地上飛起又落下,街上下水道口堆著一點垃圾,沿街窄小的窗戶緊閉,低矮的小門也關著,門上殘留褪色的春聯——“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有窗戶透出黃色的燈光,似乎是晚飯時刻,隱約聽到人聲,很近,但是聽不真切在說什麼。再轉彎,她走上一條新的路,沒有門牌號碼,沒有街名,像兩座黑色的高牆或者峭壁之間的通道,窄得僅容一人通過;頭頂的天是奇怪的發亮的暗色,像被人工強光照亮的黑夜;前方就是那白光的光源所在,白中發藍的光,好像發著白光的黑洞,要把一切都吞噬進去;周圍完全安靜,隻有自己的腳步聲,白光越來越近,她心跳加速,口不能言,無處藏身……
她跟塗途戀愛的時候,曾經把這個夢仔細說給他聽,身為心理醫生的塗途立刻下結論:這是迷宮恐懼。塗途把自己比作阿裡阿德涅,對英雄一見傾心,出手相救。這種角色互換讓他很興奮,在他們認識的最美好甜蜜的頭幾年,一直是小兩口的閨房之樂:塗醫生扮演公主,林裡是掌控一切的忒修斯。
這個噩夢在她過了四十歲生日後就不再出現,塗醫生的興趣也變了。如果不是這次南極洲之行,冰川,白夜的天色,她幾乎想不起來這個夢境。冰川,難道她從童年開始夢見的就是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