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硬”與“趣”二字最難調和,性情耿硬的人通常趣味鮮少,而趣味豐富的人則多半骨頭酥脆。儒家文化是灼熱的鐵板,士子的那一點幽默感早就在上面焙烤得焦枯了,若真要找有趣的人,又不想找得太辛苦,就隻好往俳優(演員)隊裡去尋。王間運堪稱異數,他是大學者中有趣的硬骨頭。
王閩運早著纔名,他豐神秀雋,英氣勃發,雖然是泥木匠之子,卻文質彬彬,頗得塾師蔡先生的賞識。王公子尚未琴挑,蔡小姐暗自屬意,蔡先生旁觀者清,寶貝女兒對王閩運暗傾香懷,他心中竊喜,樂觀其成。這老父親蠻會繞彎子,他不打算親手捅穿這層糊窗紙,而要自家老媽——也就是女郎的祖母——出面探探河風。顫顫巍巍的老祖母樂了,有意無意間對女郎說:“湘潭的王生,文纔人品都蠻好,隻可惜太窮了。”女郎低頭笑道:“窮一點也沒什麼關繫的,家和萬事興嘛。”老祖母見她心有所屬,趕緊就湯下面:“那你願不願意嫁給這位窮秀纔?”女郎兩頰緋紅,沉吟頃刻,然後難為情地點了點頭。女郎開心,家人又不反對,一樁男纔女貌、共偕連理的美事水到渠成。專制社會向來重禮輕情,能這樣子舊瓶(禮)裝新酒(情),於兩心相悅的男女而言,可算異常圓滿了。蔡小姐客菊生,知書達理,能背誦《楚辭》,有詠絮之纔。王閩運與蔡小姐訂婚當夜,他夢見庚帖上寫著一個“媞(shi,靈巧、聰慧)”字。婚後,他豈肯錯失良機?趕緊以“夢媞”作為蔡夫人的別字,就好像在房門上扣了一把結結實實的黃銅鎖,方纔心安。於情於愛,莫非他能先知先覺?
結了婚,首要的事情莫過於營巢,王闿運在湘潭修建了一棟瓦屋,取名為“湘綺樓”。說是樓吧,其實隻是平房,築在湘江之濱,他想吹點牛,也可說是“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吧。
“人不風流枉少年”,常人如此,纔子尤有過之。王閭運一生喜愛壯遊,多行則必有艷遇。在嶺南,王闿運與一位纔貌雙全、積資數萬的名伶相見傾心,這位名伶擇偶,頗有出奇之處,她不願做達官富商之妻,甘願為纔子名士之妾。王閭運為這位紅顏知己取名“綠雲”,相攜隱居於石門山中,十二載治經生涯有得綠雲陪伴,紅袖添香,白天寫經注,晚上聽昆曲,心情怡悅賽過活神仙。王闿運的艷福不止羨煞天下文人騷客,連七位湘籍巡撫也都紛紛寫信給他,表示由衷的歆慕。“納一妾而名動七巡撫”,這無疑是王闿運壓箱底的炫耀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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