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小說_如影相隨(一個貪官女兒的自白)

我生於武漢，長於武漢，卻從來沒有真正融人這座城市。我像個可憐蟲在城市的邊沿行走，十年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
十年前，父親在長江二橋附近，武漢中心城區*豪華的小區，購置了一套三居室住房。父親一年裡除了重大節日在家，其餘時間全在外地。偶爾回家，也極少在家喫飯。盡管這樣，我們家仍富在深山有遠親，酒香不怕巷子深。節慶期間來我家以親戚面目出現的人絡繹不*，來我家的客人幾乎每次都是新面孔，他們不是我家的親戚，卻比親戚還親。他們總是帶很多稀奇古怪的禮物，什麼燕窩、人參，什麼張大千、齊白石、徐悲鴻的字畫，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他們總說是家鄉的特產，我就納悶他們的家鄉咋就一樣呢。自從父親出事後，我們家的車水馬龍都成了滾滾長江東逝水。除了我舅偶爾從國外回來看看我們，其他的親戚仿佛一夜之間走散了。這套房子成了這座城市不食人間煙火的火柴盒，隻有我和母親兩根火柴棍**捱**地苟延殘喘，摩擦內耗，火花四濺，沒有人能把我們的生活重新點燃。用魯迅的話說，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
盡管如此，我仍深深地愛著武漢。因為它太大了，像一片汪洋，我的痛苦掉進去，就像一枚針掉進大海裡，悄無聲息。我的身子隱進這城裡，就像一粒微塵混跡於茫茫天宇。在我的下意識裡，武漢是一個粗糙男人的城市，塊頭大，聲音粗，說話總像老子天下**。連長江、漢水彙流這裡，也是浩浩蕩蕩，平鋪直敘。我母親的性情裡有一些這樣的基因，我也有，盡管我努力逃避這基因的傳承。
初秋的陽光午後還很茂盛，季節正從夏日火熱的迷戀中走出。天空顯出了久違的沉靜，像一個開始成熟的青年。
我從出版社垂頭喪氣回到家裡，正是喫午飯的時候。母親從省國營手表廠退休多年。省國營手表廠改制時，母親本來應該像其他工人一樣下崗的，就因為父親的關繫網在省城裡仍然有潛在的蛛絲馬跡，所以廠裡給她辦了退休，保證了她的工資。
母親正往飯桌上放火鍋，火鍋裡臘肉飄香。
母親見我進門就說：“到哪裡去野啦？” 我說：“找出版社出書去了。” “哼，你是當作家的料？白日夢吧。” 自從父親去世後，母親對我說話很少有好聲氣，常常像鋼針，針針見血。我成了父親的替罪羊。她把對父親的怨全撒在我這個有著父親血統的活人頭上。她怒目圓睜，騰出手，猛地從我腋下扯過書稿，啪地放到桌面中間，黑黑的鍋底就要毫不留情地坐上去。
我大喊一聲：“那是我的書！” 說時遲，那時快，我把書從水深火熱之中抽回來。母親的火鍋應聲掉到地上，湯水四濺，臘肉橫飛。
母親唉喲尖叫，“你這個死女子！”這算是輕描淡寫的，要在我念高中時，母親隨手甩出的耳光一定早在我腦殼上遍地開花。
看著一鍋鮮美的佳肴瞬間化為烏有，我的恐懼比那些躺在地上顫抖的肉團還要驚慌。
父親去世後，母親骨子裡的天性得到了解放。母親在外面如果受了冤枉氣，比如誰走路不小心撞到她，誰開車不小心踫到她的褲腿，她一定指著別人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個斑馬兒的！似要把這麼多年憋著的郁悶和不快一點點發洩出去。
她這樣罵完，回家一定像揀了大便宜，繪聲繪色講給我聽。我強作笑顏地誇她真行！這大的年紀了，想咋做就咋做吧。要是誰追究起侮辱人格諸如此類的罪狀來，可比我爸輕多了。母親聽到這樣的話，往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末了，隻嘆氣。
我惶恐地看著惱怒的母親，她用利劍一樣的目光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嘟起嘴巴，做可憐狀。我的保護傘沒了，我得學會以柔克剛。十年前父親在世時我們家衣食無憂的日子已經恍如隔世。
我緊抿雙唇，淚水像蛇一樣趁機鑽進了我的口腔。我用舌頭親密地與它糾纏，咸咸的，冰冰的，這就是十年來生活給我的味道。
好一會兒，我從母親緩和的表情裡恢復了自信。
我大聲說：“都是您的錯！這可是花了我整整兩年纔寫出的書，您竟然想把它當抹布，墊鍋底！” 母親哂笑說：“明明是一堆廢紙！書我還不認得？” 她說這話時，下巴像一把伸出去的鍋鏟，一上一下地顫抖，丑陋無比。
我·直私下懷疑父親的審美觀。他那樣器宇軒昂的人怎麼會選中我母親做他相伴一生的妻子！我知道這想法是大逆不道，就像父親對待他的黨組織，一邊受恩，一邊違逆。
“您和那個姓胡的女人一樣，太輕視人類的腦力勞動了。是的，它現在還不是書，可它會的，馬上。”我底氣十足地拍拍我的書稿說。
“哪個姓胡的女人？別對我說什麼女人，我討厭女人。”我母親叫囂著，“也別對我說什麼書，把一堆寫了字的紙訂到一塊兒，你們就以為是自己寫出的書！這樣豈不是滿世界都是作家了？真是太可笑了，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姓胡的女人與您無關，是個編輯，一個見錢眼開的編輯。她丑得* 情，父親看不上她的。您知道的，父親睡過一百零八個女人，和《水滸傳》裡一百單八將一樣，不多不少。您看這是一個多麼巧合的數字！但我堅信我爸*不會睡丑陋的女人，這應該是個通律，男人和女人都有的通律。
” 我說這話時心裡在滴血，靈魂有撕裂的痛苦，可我仍舊要說。這一直是我對父親*不恥的，**，我終於脫口而出。因為我知道這是對付母親 *銳利的**，是抹了劇毒的匕首，是潑在傷口上的鹽水，是讓一個妻子五髒俱焚的**。
“你這個惡毒的孩子，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孩子，你怎麼哪壺不開，偏提哪壺？都是因為你，我還在這裡苦熬！你個沒良心的，該讓狼把你拖了去。”母親一屁股跌坐到沙發裡，伸出的手指恨不得像梭鏢搗瞎我的雙眼。
父親在外面睡了一百零八個女人，是三年前母親說的。她知道父親與我的父女情遠勝於父親與她的夫妻隋。為了**打倒我對父親向來的尊崇，樹立她在這個家庭的****，她從抽屜裡拿出一本藍色日記本說：“ 這是你爸在外面玩女人的證據。‘他一五一十寫在這裡面。你還以為你爸真是他媽的正人君子？” 我不信，她就翻出了中間一頁，我一下看清了一行字：“到目前為止，我睡了一百零八個女人。”P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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